三十多年后的今天,我还清楚地记得那个孤独的春节。
那年我六岁。在那偏远的乡村里,春节也很偏远,稀稀拉拉的土制鞭炮勉强地昭示着乡村的贫穷和习俗。我蜷缩在阴冷的土房里,屋里没有光,那是一个没有电灯的世界。门前的禾场上满是稀泥,雨雪可怜地点缀着那个寒冷新春,偶尔听见门前有人穿着木屐,吧搭吧搭地走过。
那年我六岁,贫穷与缺乏营养让我的记忆一片空白,但我仍然清晰地记得,我蜷缩在阴冷的土房里,奶奶坐在大门里,看着我,她穿着那件平常压在箱底的新外衣,袖着手。但阴冷无处不在,我们口里呼出的热气也顽强不息。父母姐姐大哥小哥都不知去了哪里。也许是我太小,没人告诉我他们的去处;或许曾告诉我,但我却毫无记忆。
我就靠着青石条的高门槛,用冻得肉红的小手,从口袋里摸出一纸锤鞭。这是一种当时很简易的鞭炮。在一张小学课本封面大小的红纸上,星星点点地凸起着一粒粒圆圆的火药。当时一分钱六粒。我用笨拙的小手撕下一粒火药来,放在青石门槛上,用铁锤对准,敲下去,只见依稀火星一闪,接着小小的一声脆响,还有点硝烟味。就这样我锤着锤鞭,每响一下,就问,奶奶,响不响?奶奶总是很大声地说,很响,谁都没我兵娃锤的鞭响。我一边锤着,一边对奶奶说,今天我们还锤几个,留几个明天再锤,好不好?奶奶总是夸我说,兵娃真乖,还知道留几个给明天。
其实,我还远没有奢侈到回忆的年龄。但我却永远都忘不了那个孤独的春节。在那个偏远的乡村,在那个阴暗的土屋里,我就着青石门槛,用冻红的小手,拿着冰冷的铁锤,锤着那一粒粒的锤鞭,在点点的火星下,奶奶袖着手,靠在门里,与我一起听着那一声声小小的震撼。而春节,在门口稀泥路上的木屐声中,一如既往地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