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子坊”原名泰康路210弄,位于上海卢湾区。据传此名源于著名画家黄永玉的创意。一日黄永玉喝高了几杯,正飘飘然,神游幻境。有人请他给210弄起个名字,醉大仙随手写了“田子坊”三字。众人看了虽不解其缘,但读起来朗朗入口,倒也中意,“田子坊”便正式挂牌。
“田子坊”在五六十年代是典型的里弄工厂集中地,全是机械加工的小厂。改革开放后,逐渐被放弃。也是其运气好,竟有高人慧眼识珠,有样学样,仿着纽约苏荷区,拉了一批艺术家进驻里弄厂房,开始了废墟上的艺术改造。开明的政府也乐观其成,广开绿灯。“田子坊”几经修炼,终成正果,草鸡棚变成金窝窝,为上海商埠增添了一片亮丽的人文乐园。
较早筑巢垒窝于田子坊的有见识艺术家们,最引人瞩目的当属陈逸飞。那时的陈逸飞已是中国画坛之骄子,名扬海内外。他是将大陆传统的现实主义改装成商品艺术的先驱者。他那敏锐的灵感造就他勇于独辟蹊径,着墨于不远的过去,重现了民国初期江南淑女的纤巧柔媚。在他的笔下华丽的高领,宽袖,百褶裙包裹着仕女们娇嫩的玉体。她们端坐在明清时期的古典座椅中,拥抱着琵琶,萧管等丝竹乐器。深深的背景略去了繁杂,重复的物景,将真确的中国元素凸显无遗,淋漓尽致地展示出中国风俗的迷人魅力,挑起了人们几乎忘却的旧时期中国的美丽回忆。一时间陈逸飞制造的江南情结顷刻成为时尚。人们纷纷翻箱倒柜淘出那个时代的时髦物稍加整理,反倒成了当下的流行品。就连当年熟视无睹的月份牌美女画,也成了现代艺术的心爱。
独领江南风骚的陈逸飞扎根田子坊,无疑调浓了田子坊的上海风情,吴越墨色。
陈逸飞的坊间就在弄堂口的不远,走进大厅,时间似乎仍在往事中徘徊,这里的一事一物都在骄子离去的那一时刻凝固。壁炉边主客叙谈时依坐的沙发,吊灯下商讨公司大计的会议桌,依然驻留在旧时的原态。就连绚丽的色彩也变成了记忆的黑白,黑色的门、黑色的桌椅、黑色的顶梁柱、黑色的阁楼、白色的粉墙、白色的纸衬、烘托着黑白的照片,构成了简单的黑白对比。无意中,又和水乡的粉墙黛瓦遥相对应。缅怀之中,不觉心想这岂不成了陈逸飞、江南水乡、田子坊的魂?
沿着一排排老上海遗风的石库门房,穿行于纵横交错的弄堂小巷,间或沿街一排楼下已改成商店,贩卖些五光十色的工艺品,晶晶荧荧从天井一直摆进厅堂。别以为这里和旅游胜地一样,卖一些稀松平常的纪念品,不经意你会有意外的收获。有一僻静的窄弄,没有刻意的粉饰,一扇普通的窗门打开了一间狭小的储藏室,室内已改成店铺,粗看只不过出售些平庸的日用百货罢了,但当你细细品看,不觉心中一震,那些保存完好的物品竟然全是六十年代的产物:精致而中规中矩的上海牌手表依然熠熠生辉,金属壳海鸥牌单反照相机闪烁着银光,方形的赛璐珞眼镜,其古老的形状在现代生活中你绝对找不到。纯木外壳的红灯牌收音机,喇叭用金丝银线的织锦缎蒙面,配合塑料调频旋钮,高傲地炫耀着彼时的荣耀。还有竹编热水瓶,毛主席语录搪瓷茶缸,瘦长身的彩色玻璃花插等等应有尽有。对于七零后以近的年轻人来说,这些几乎是闻所未闻,如同出土文物一样陌生。可是对于共和国同龄人以远的老年人来说,却是一件件钩起怀旧情思的见证,也是黄浦江情的见证。殊不知这些红色时代的高档日用品无一列外全是Made in Shanghai。而这间斗室也竟成了上海“古董”博览会。
流连于铺满艺术书画,古玩,时尚工艺品的弄里巷间,不时也会被阵阵咖啡的美味飘香所拌住脚。夕阳斜倚,桔色的暖光变得柔和起来,映在红砖墙上的楼房剪影愈加模糊不清。挑一把沿街的旧椅,坐在形状各异的餐桌旁,阳伞下,端一杯热咖啡透过袅袅冉升的炊烟薄雾懒散地观望着眼前穿梭往来的红男绿女。抑或约一二同事好友围坐在店外的石板街边,石库门下,吸吮着各色的奶茶,把摇着杯中佳酿,倾谈着、研讨着、嬉笑着。顶头上两边阁楼内,透过敞开的窗口,时而传来“刺啦”一声的煎炸炒菜声,邻里间的说笑声,音响机里的甜软吴越曲调声,孩子们童音朗朗的读书声,编织成一曲现代“鸡犬之声相闻”的民生小调,伴和着菜香,穿行于上下里间,陶醉着有心的游客,成为到访田子坊特有独享的怡情。
其实徜徉于田子坊的巷头弄尾,不失为艺术展厅之外的另类艺术欣赏。一幅幅生活与艺术,艺术与商品交错迭印的镜头、画面比比皆是。老上海人心仪的屋舍——石库门房,在这里仍保持着家常的原样。历经沧桑的红砖墙壁虽已粗皮糙脸,却仍平整坚固。青石围裹的铁大门几经历练,依然固若金汤。扒墙露出脸面的二楼,还是当年的相貌,玻璃木格窗占满整个墙面,竹竿串起五颜六色的衣单越出窗口,挑过天井随风飘摆。迎面铺满金灿阳光的广告反衬着过街楼洒下的阴影,勾勒着往来行人的轮廓,而形状方圆不一的金雀鸟笼悠闲地散挂在横梁下,与巷角两边长扁各异的招牌字匾为伍。还有早已弃用的水井,也小心用木盖封锁,留着它静静地蹲在一边,供老人们回想儿时井边的嬉闹。
放眼望去整条弄堂里的店铺挂满招摇的旌旗招牌,错错落落与民居的衣单什物混杂一体,照应着熙熙攘攘的人流。显现出一幅鲜活的“清明上河图”上海现代版。
这正是田子坊的魅力所在,我喜欢它活生生而不呆假,朴实直面而不浓妆艳抹,古旧而不破败。它质朴无华,可亲可近,没有骄矜的距离,没有奢华的却望。虽然狭窄的弄堂迷宫网 布,招牌,货摊,台椅,凉棚近乎贴身裹围着你。可你并不觉得那是壅塞与局促,反而有一种自由,闲散的享受。那坊间特有的生气,即使某一小弄暂无人影,你仍会感到田子坊的心在跳动,空巷之中也隐藏着活力。
我眷恋它,更是因为田子坊将来的命运却是未知数。它的四周正在大兴土木,保不准哪一时,这毫无防御能力的弱小市井“田子坊”就会被无知的强手所毁容,画虎不成反类犬,翻模为“上海新天地”第二?
说起“上海新天地”,她和田子坊有着类似的地貌与功能。并且听说也有一个传奇的身世。改革大潮冲洗着上海这个陈旧的商城,市中心的地皮有如黄金铺就。“一大会址”附近早已传说此地要被“雄心大志”的现代规划所推平,这一带的石库门房群将消失殆尽。不想,外来的和尚会念经,香港开发商“脑筋急转弯”,将此地买下来没有摧枯拉朽地大毁灭,而是就地改造,保存原貌,整旧翻新,铸成了如今上海最时髦,最火爆,中外白领们趋之若鹜的钻石领地————“上海新天地”。
这个香港“鬼点子”令上海的“土老帽”们目瞪口呆:“想不到咯种石库门房子嘎值铜钿!”他们终于明白了:“拆”不是万能的,保护好你的文化传统,也另有一片新天地!
我们应该承认“新天地”对保护上海建筑文化,上海民俗文化有着不可磨灭的功绩。田子坊或许就是沾了她的光得以生存。只可惜她那簇新的粉妆颜面,令我不敢苟同。走进“新天地”,石库门房从头到脚粉刷得清清爽爽,干干净净。简直如同置身电影拍摄基地或舞台布景。那是如此的虚假,虚假的让人不敢相信这真是实实在在的原装文物。同样的装扮也延展到附近“一大会址”。站在崭新如刚出厂的锃亮的会址大门前(也是石库门房),我怎么也想不明白,我们的革命先辈们,胆敢在如此张扬显眼的大门里进进出出,开秘密会议?再联想到北京前门大栅栏一条街,那假面具似的装修,真让我沮丧,中华民族的文化修养竟如此的贫瘠?
我并不反对生活在田子坊的居民改善居住条件,我只希望保留田子坊现在那种真实的美,有生命的美,就像雅典的神庙,断臂的维纳斯,如今的圆明园。中国人不是傻瓜,我相信绝对能找到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法让田子坊真诚地活下去,让有着浓重江南传统的上海文化原装原味地生存下去。让我们的子孙后代了解什么是真正的上海。
祝愿“田子坊”成为一个真实的上海月份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