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大栅栏吗?俺转头问穆君。
北京地方海了,外地人一落地,立马就有找不着北的感觉。所以,今儿会议间隙,不由分说,拽着穆君胳膊去逛街。
朋友穆君是老北京,打解放落地生根就在北京城里,自然对北京的地理方位,风土人情了解的清清楚楚,决不像外地人进得京来,两眼一摸黑的瞎转悠。
逛街,若有个老北京领着溜达,保管熟门熟路跑不错地方。
心里还揣着个小九九,北京自古皇城,大中华老文化满街都是。早前知道有一个地方最能就近体会老北京的老文化,就那大栅栏,二十年前来北京时俺去过,出了前门一箭地就是。
那就来个故地重游,寻访一下原来的感觉吧。
从别的地方绕着圈儿,一路行走,可这一箭地走来,竟遍寻不着当年老模样,忙问穆君。
穆君见问,半天不答腔,扶着近视眼镜,左右端详半天。瞅着瞅着,眉头挽起疙瘩,嘟囔道:这是大栅栏吗?
和俺问的一模一样,得,白问了。
不光问的一样,穆君和俺在北京都找不着北。俺走哪儿,他跟哪儿,加上眼神不好,人挤车多时,过马路俺还得拉拽着他。
他一路走一路嘟囔:怎么全变样了?怎么都不认识了?找不着要去的路,见人就抢在前边问,琉璃厂在哪?灯四胡同在哪?这不,都站在大栅栏街边了,见俺问,迟疑半天,只好拉人肩膀头,用地道京腔问道:这怎么不像大栅栏啊?
那人回身胳膊一划拉,京腔京韵答曰:瞧您说的,这不是大栅栏是哪儿?!
俺就笑,笑他经常夸耀北京的这这那那,可到了北京生他养他的故乡,他呆了几十年的北京城,怎么还和俺一样,像个外乡人似的,没头没脑的到处瞎碰?
穆君听问,只好讪讪道:唉,别提了,俺现在就跟个外地人一样。不怕你笑话,这次回家,连家门都找不着,愣让弟弟领着回家的。要没个人领,走丢了都有可能。
这倒是句实话。穆君出国,经年没有回来,这几年北京城,面貌巨变,就算是老北京,没在眼前瞅着,也同样找不着北。
别说穆君找不着北,这次,俺回老家也是一路摸瞎。
西安出了机场,打的回家,高速路一直跑到南山里头,才发现不对头,再兜头往回跑。司机还怪俺连家都领错。等好容易看见路标,下了高速换便道,更找不着家,一路问了好几个人,磕磕绊绊,好晚才找着家门。
这不是少小离家,是才离家几年就已经连家门也“不相识”了。
小地方都这样,北京大地方,就更变得老北京也一样找不着北。
一听说这就是大栅栏,俺眼睛立马直了。
怎么这大栅栏和二十年前的大栅栏完全不一样?崭新一条大街,连一丝古旧都没有了。尽管一溜门面房,仿出古色古香的样子。这和真的古旧建筑完全是两码事,是那种又新又假的样子。虽这些老字号老招牌还在,甚至当街又复修了一条有轨电车的轨道。可这大理石镶嵌的崭新铁轨,怎么看怎么和当初记忆中的青砖路别扭着。
心里别扭的还有这满街两旁的建筑。虽说是尽力仿造了部分当年的模样,商铺却加宽加高加大了许多,仿佛老商号摇身一变成了新商厦。看人眼里,满街崭新商厦一字排开,感觉要多时新有多时新。
材料新,装饰新,建筑新,满街一片新面貌。尽管这招牌听着老点儿,尽管这 条街的设计人员也煞费苦心,仿旧去新。可这一切新面貌,想藏也藏不住,生生让这份想着古旧的努力打了水漂儿。
看来那份大栅栏老文化的追寻,只能到此为止。
俺不禁感叹,破坏一个旧文化、拆掉一所旧建筑容易,但若要再造一个出来,那可就难喽,特别是文化,如何短时期再造出来?
这一片旧建筑,如果被保留下来,该有多少人文风采?现在说拆就给拆了,建成今天这般模样,虽说是赶了时髦,但失却的是再也没有的故旧文化。
把手搭在“瑞蚨祥”门前的雕塑肩膀头,这长袍马褂架着鸟笼的铜人还算古旧。俺探头尽力朝门里张望,店内宽敞,装潢华丽,货物倒也琳琅满目。可这和哪儿的商场都一个样子嘛!
正自伸脖叹息,却见铜人慢慢转过脸来,吓俺一跳:这旧的铜人怎么活了过来?
铜人诙谐着乌眼珠子朝俺眨巴了一下,噢,敢情铜人也是假的,原来是时新行为艺术表演者!
拉着穆君转头就走,想追寻大栅栏古旧文化的感觉就此打住。
穆君到看的很开,边走边开导俺:别垂头丧气,这就是时代在进步,社会在进步。
现在大家都富裕了,能折腾自然要折腾折腾,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什么事不都有个两面性?那旧建筑不拆吧,腾不出地儿来,新建筑建哪? GDP怎么办?GDP上不去,地方官员就没有业绩,没有业绩,没有政绩,那,还不如去买红薯。所以说地方父母官,不想买红薯就只好买地皮,扒掉旧的建新的,GDP上去了,业绩也就上去了。
你别翻白眼,俺知道你想说:这几百年的文化积淀,这么糟塌多可惜。
在国外多年,俺怎不知一个城市要尽量保持自己的风貌,才能吸引游客? 国外城市越老,建筑越老,过百年的房子满街都是,别说拆这些建筑,连修都有专门机构管着,惟怕你破坏了它。因为别人明白,保持旧有建筑就是持续文化的一部分,拆掉了哪找去?
所以这些老建筑尽管历经百年,至今依然不断地创造社会价值,不但展现着昔日不可再现的风采,功能上还在继续为社会发挥作用,对社会稳定和富裕创造了不可替代的作用。
这肯定比一处建筑推了建,建了推,推倒再建不知要好到哪里。这种急功近利似的建设,制造出多少社会矛盾姑且不论,单多耗费的社会成本该有多少?是吧?
俺不理他,由着他继续发挥。
现如今,只要是条主街,别说百年,连二十年前的房子都少见。不管哪座城市,哪里不是崭新的大楼一个连一个?逛一条街,就好像逛了所有的街。街面似曾相识,建筑似曾相识。有时就好像一个模子倒出来般,尽管也标新立异,可哪座城市的新建筑,让人感觉出特色?让人还能和这座城市的古老文化联系在一起?不就是钢筋水泥,各种几何体的无限组合,无限放大?
哪你怎么还为这种行为打圆场?俺不由得抱怨穆君。
穆君叹口气,接着开导俺。
要说,你就是个死心眼子!已经拆了你怎么办?!难不成抹脖子去?你仔细想想,这拆旧建新同样也有两面性。别说这,甚至连当年红卫兵的破四旧都有两面性!
你看现在的文物为什么越炒越高,不就是供需不平衡?为什么供需不平衡?还不是民间文物太少?文物太少,买卖文物的老少爷们还不得感谢当年的文革?要不是红卫兵破四旧,砸烂烧毁了民间大批文物,哪有这些文物贩子今天的好日子?
当年,这这,还有那里,哪处不是四合院满片儿,当年为建八大建筑,前门内外多少漂亮的王府都拆了,那叫喊不敢糟践祖宗文化的梁漱溟不就是因为这斗死的?更别说这成片成片的四合院了。
穆君越说越激动,手抖着,嘴唇抖着,指着说着。
唉,摆架子,走也!
穆君拉长了京腔,摇晃着马鞭似的走着。
俺愣在那里,看着前头摇头晃脑的穆君,冲他背影喊:什么摆架子?明明是败家子!
又:内地新闻,近日,某地花费1600万建成的一座中小学,因为城市要规划新区,刚完工三个月就忙忙拆掉。另一座城市,一栋上亿的高层地标性建筑,使用仅13年,也炸掉重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