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接阿爽自港寄来电邮与文章,谈及「悲情城市」天水围与老年痴呆症,恰好我也想写这两个话题,姑且狗尾续貂说几句。
今年初回港,也住在天水围,就在阿爽下榻的海逸酒店对过的嘉湖山庄景湖居里,内子家族在此买了楼,祖孙四代分住几个单元,既保持每家独立,又方便就近照应,实在是大家族小家庭两全其美的最佳模式。
李嘉诚的「长江实业」三十多年前便在此开发,嘉湖山庄有五十八幢大厦,共有差不多一万六千个单位,是全港最大的私人屋苑。
景湖居应该算第六期工程,共有十四幢大厦,楼高三十二层至三十八层。苑内有喷水池、奇花异树及亲子种植园地,还有设施完善的会所,由于休憩空间宽敞广袤,所以楼价比其他屋苑都贵。
除了有保安巡逻,每幢大厦的大堂均设两名看更,大堂内摆放四时鲜花,墙上悬挂字画,一色大理石装璜。从十一楼住处的室内望下去,除了银座的子弹头屋顶,还可见到刚落成不久的「龙园」,按江南风格造园,海棠形的鱼池,湖石傍修竹,曲径绕水榭,惜仍墙新树小,未具园林野趣之意。
屋苑内有专巴,住户可凭管理处发的车券免费乘坐,往较远的「天耀商场」购物。我和内子喜欢就近在「银座广场」走动,每天上午在「羊城酒楼」开张大台,在「7—11」执一份「东方日报」,坐下来饮茶,家族中人陆续来到,从两岁稚童到九十老者,男女老少,有时要开两台。虾饺烧卖肠粉等各式小食,摆满台面,自已取用。企堂的都已相熟,居然记得清这一大家中各人嗜好。说笑间吃了又吃,至中午加个干炒牛河和排骨饭,就连午餐也解决了。
下午也吃,到「绿茵」要碗牛杂面,喝碗例汤,晚餐就要八点后才用了。
天水围的公园也经常去,山庄屋苑绿地空间与天水围公园,大量铺设磁砖,虽易维护与清洁,但显得过「硬」,失却与自然的亲近感。
中产阶级居住嘉湖山庄在天水围南部似是一块独立的乐土,而不远处的北部廉租屋群(公共房屋),高度与密度都甚于嘉湖。近年涌入的三十万人口,使天水围变为全港最多内地新移民,最多失业人口,最多低收入贫困人士,最多单亲家庭,最多独居长者和最多青少年问题的小区。在贫穷、失业、孤独等问题重重影响之下,这里的居民找不到合适的途径宣泄压力,于是就发生了一宗又一宗震动港九的家庭伦常惨剧。
二零零七年十月,一名领取综援的妈妈把自己十二岁的女儿和九岁的儿子捆起手脚,从二十四楼掷下,随后自己跳楼自尽,酿就首宗惨剧。其实在此之前,巳有三名单亲妈妈,留下遗书说「生无可恋」,在屋内烧炭身亡。种种悲剧及罪案的发生,令天水围蒙上「悲情城市」丑名,有段时间惨案新闻无日无之,于是坊间有了一句口头禅﹕「又系天水围!」
天水围更因此而成为电影、小说、歌曲创作的题材,女导演拍过《天水围的日与夜》和《天水围的夜与雾》,刘国昌拍过《围‧城》,歌手李克勤也唱过《天水·围城》之歌。
除却上述大环境等社会因素,来自内地的新移民自身的生活方式与人生理念,也成为酿就悲剧因素之一。由于受长期在大陆受教育的影响,缺乏面对商业社会激烈生存竞争的适应能力,不擅调适人际关系,有的抱着对香港生活极高期许和理想而来,加上语言和文化的隔阂,生活诸多不便等等,故冲突频乃。有许多新移民还是下嫁港人的「大陆新娘」,丈夫经常往返港穗两地,有的还另包了二奶,这些女性新移民除了承受一般人的压力,更多添加几分感情的重创,其苦愈深,其情更惨。
天水围的「悲情」并非横空出世,而是由来有因,一九八二年港英当局收购了天水围,着手兴建新市镇。香港回归后次年,受金融风暴所累,原先特区政府在此供应大量居屋的规划被迫中止,改建为接收低薪家庭的「廉租屋」(公共房屋),令天水围变成公屋居民占百分之八十五的「贫民区」。
一向独具慧眼的李嘉诚,选择此地开发中上档次屋苑「嘉湖山庄」的宏伟大计,也因此受挫。嘉湖山庄的五十多幢富丽的大厦,变成了汪洋般廉租屋中的孤岛,楼价不升反跌,偌大三房一厅的单位,至今仅售二百万港元左右。
而大多数低薪民众,比「嘉湖山庄」居民承受着交通费昂贵、搵工难等更多的压力,无奈地过一天算一天。有的年轻人更提出「冲出围城」的口号,但面对香港地如此激烈的生存竞争,个人的努力往往显得那末无力。每当夕阳西下,一架架双层巴士满载打工归来的男女乘客,经过一两小时的车程驶入天水围,那一张张惨白铁青的脸,都有着太多的疲倦,他/她们之中许多人都在车上睡了一觉,匆匆步往商场买点果蔬和日用品,赶回家准备晚饭。数小时之后,天蒙蒙亮,又要再坐一两小时的巴士去打工。
住景湖居期间,曾搭过巴士去港九,除了在屋苑之间走走停停绕二十多分钟载客,车一出天水围,过大榄隧道这一段,差不多有半小时是不停站的,到荃湾才上落客,路程的确太远了。所以住天水围,还多了一样「绝六亲」,亲友之间的探访实在是少之又少了。
但天水围却因此有另一个好处,那就是离大陆近。半小时车程可达罗湖,我妹夫就每周从广州乘火车到天水围教琴,一个下午教四、五个学生,晚上再回广州。现在学生增加了,有时就到湾仔的住处过夜。
香港人是很能够因应环境的,不一定遇到些少问题就呛声,一旦呛起声来却很齐心,数年前的反二十三条游行,几十万人的声势,令特首也紧张起来。对天水围「悲情」,更多的民众宁可抉择克制与容忍,埋头工作,关顾家人。而大陆的新移民住定下来后,学会讲不咸不淡的粤语,渐渐找到搵食途径,也就融入了天水围这个大家庭。据内子家人说,近年的氛围有了明显的改变,戾气少了和气多了,街坊邻里住久了彼此也相熟,早晚见面有招呼打。一些自助式康乐团体,也令天水围居民有了另类方式的交往,阿爽文中所讲的太极剑、保健操,都是这一类团体在活动。
只可惜当时未与入住天水围「海逸」的阿爽联络,否则她想食「中秋千人盘餐」,内子那班住景湖居的老少,随便哪个都会很愿意领她入内同乐,还可请阿爽到银座饮茶哩。家住天水围,平日少人过往,有亲人的朋友自远方来,自然格外热情,大概这也可算是天水围「悲情变温情」的一个特点吧!(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