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先生餐馆」里人声鼎沸,菜肴飘香,与沙龙文友立伟谈到他回京的打算,他的语调低沉,喉音很重,透过厚厚的镜片,可以看见他双目中环保热忱的闪光。立伟是到世界性保护动物非政府组织驻京办事处去工作的,说起大陆有些地方取熊胆宰珍禽的残酷,他很严肃地表示自己的愤慨与耽忧。先前他在纽西兰农林部任职,我们就交流过保护湿地与鸟类的文章,作出辞去公职、服务环保组织的决定,合家迁回北京,对立伟来说,似非一时冲动,而是捍卫理念超乎薪酬待遇的考虑。
席间林兄提起一个年轻人,我和他同去机场接过这位叶挺将军的外孙,他背个长长的大包,来纽攻读生物环保,他在中国也为立伟参加的世界性环保组织工作,人在北京时巳经与奥克兰市动物园经理交换电邮,并找了一份钟点工,欲借机接近各类动物,熟悉其特性。和我们这两个六十开外的老头,才二十岁的他侃侃而谈,甚至准确地说出来咖啡馆桌上觅食的小鸟的学名,他对人类戕害摧残自己的家园------地球,忧心仲仲,所以决志毕生致力环保。
「学成以后,去向如何?」林兄问之,他淡淡地回答,习得西方诸国在环保及爱护动物之道,首先要推介回中国,拯救那里的大自然。
我想起近年忽然时髦的「摆渡者」一语,从荒郊野渡撑船摆渡,延伸至不同文化领域中来,具有了促进中西沟通交流的新意。
最近炒得火红的是被奥运主席罗格誉为「摆渡者」的王大勇,他在欧洲小国比利时住了二十年,却曾将曾将比利时乒乓球队送上了世锦赛男子团体亚军的宝座。而美国的赵小兰,曾出任劳工部长,凭其对家庭、中国之根与美国成长的感恩之情,也被赞扬为「中美文化优雅的摆渡者」。
在时代之河的汨汨流水中,此岸的中国曾经是彼岸西方启蒙运动思想家寻觅灵感源泉所在,繁荣强大和道德水平极高的帝国,像云烟飘缈的神秘仙境,那里男耕女织,鸡啼犬吠,一片祥和。伏尔泰在一七五六年出版的《道德论》中曾经写道:中国的最高成就是:「道德和法律」,中国官吏是人民的仁慈监护人,整个国家就象一个大家庭,公共福利是政府的首要职责。
重农学派的领袖魁奈在他《中国的专制主义》一书中谈到:虽然中国的皇帝是一位专制君主,但他是按「自然法」进行统治。当年中国社会在魁奈看来接近于完善社会的理想。
然而中国一直以为自已是世界的中心,满不在乎而又有点傲慢地,斜睨番邦夷族。直至鸦片战争,西方的炮舰轰开了中国的大门,中西文化首次在震荡中交接冲突,此时双方的「摆渡者」,都在儒家传统为主干的中国文化和基督教传统为主干西方文化之间,承受与见证了撞击和挑战。
从戊戌变法到走向共和,从五四运动到共运成功,时代之河又流淌了百年,中西文化的「摆渡者」,也一直在两岸之间穿逡往返。
西方经历了对中国从好奇、赞美到猜忌甚至敌视,中国也经历了对西方十七世纪的优容礼遇,十八世纪的淡漠置之,十九世纪的震惊警醒,二十世纪的对抗磨合。
二十一世纪,地球上的各种文化进入相互联系、相互影响和互相作用的时代。中西文化通过各种形式产生互动交流,「中国的思想文化是儒学定于一尊而又相容释道的文化。中国文化以其特有的悠久、单纯的传统,以其特有的凝聚力和消化力,进入了近代世界一体化和文化大交流的时期。」但是,这种交流融汇却具备「交而不融,汇而不合」的特点。维柯与赫尔德的历史哲学的支持这么一种多元的文化观﹕「各民族的文化并不都是出于一源,也不能以某一种文化(例如西方文化)作为衡量其他文化的普遍标准。」
近三十年间,时代长河此岸的中国发生巨变,彼岸的西方既喜又惊,众多的「摆渡者」,载着文化与友谊,越过湍急深流,传递和平友好的讯息。不啻是学者、艺术家、科学家、作者等名仕学人,平民百姓亦可充作「摆渡者」。
自华人在一百多年前初抵纽西兰至今,不少先侨巳充当出色的「摆渡者」,把中华民族勤俭坚忍,温良谦和的一面,展示在Kiwi之前,赢得肯定与尊重﹔近二十年各地华裔移民纷至,经商有道,学业有成,从政有路,在艺术文化与小区服务方面亦成就卓著,王大勇型的「摆渡者」,纽西兰亦不乏其人,乒乓好手李春丽曾出任纽国家队总教练,在二零零二年英联邦运动会上夺得个人单打冠军,被评为纽西兰十佳运动员。还有许多大小团体与个人的「摆渡者」,传播中华文化的武术、体育、音乐、舞蹈、书法、绘画、文学、民俗特色、美食、服装等精萃,也带来了华人扶幼敬老、重视子女教育的家庭伦理观念。
可以说Kiwi了解中国以及对中国人的印象,除却得之于观光、查找书报数据与媒体报导,概来自十数万华裔在纽的表现作为,来自「摆渡者」带来的东西。
当然,树大有枯枝,华社鼠辈败类也带来贩毒卖淫、诈骗造假、绑架勒索等罪恶,这些负面的东西,抵销了众多「摆渡者」的努力,透支了华人的道德诚信资本,污染恶化了华人的生态环境﹔另一方面,在中西文化须要交流融汇沟通之际,也有人不愿做「摆渡者」去积极推动,反而在中国和西方之间制造对立与撒播仇恨,以两者之间的某些差距,或以古比今,作不合逻辑的模拟,甚至非理性地挑刎指责西方的政治、经济与社会制度。
他们大概忘记了,已经身处西方彼岸的华人,惟有先把自己的事情做好,先要遵守纽西兰法律,先要身体力行服务小区,才能嬴得当地政府与民众的认可尊重,才能让当地政府与民众通过本地华人的卓著贡献,从而更了解、认可、尊重与肯定中国。
正如北京大学社会学研究所教授马戎所言﹕「这些人没有意识到中国的强大,国民生活水平的提高,绝不是抱着中国的古老文明孤芳自赏、封闭锁国的结果,而是在自尊的基础上,以开放的心态与其他文明相互交流并虚心学习的结果。」
马教授特别指出﹕「中华文明的精华一定要继承,但是我们必须要有分辨精华和糟粕的能力,许多因循守旧、与新时代要求不符的东西必须摈弃。同时,我们必须下苦功夫去努力学习西方文明中的优秀成分,要有卧薪尝胆的发奋精神,要有虚怀若谷的博大胸怀。平等、民主、自由、人权、公正这些理念是使西方社会走出中世纪封建束缚的理论基础,而许多中国人对这些理念的历史和发展现状缺乏深入系统的了解,因此,在今天还是需要补课。只有这样,我们才能为中国的进一步发展奠定坚实的思想基础。这样的基础逐步建立起来之后,就可能与西方民众和媒体进行真正的对话,并有可能在对话中通过摆事实、讲道理来逐步克服一些西方人头脑中对中国的偏见。这才是今后中西文化交流的正确方向。中国有自己的历史和国情,我们不可能照抄西方的经验,但是只有积极学习和吸收人类社会各种文明所创造的优秀成果,才能使中国全面地焕发出创新的活力,走向一个新的历史高度。」
对于那些对中国持批评态度的人,尤其是海外华人,如果单纯抓住历史的创痛,现实的缺失,诸多指骂实也于事无补。或许有的海外华人会以为中国最迫切的问题是民主、自由与人权,但另一位「摆渡者」梁燕城教授却有不同看法。他放弃高薪回中国办杂志、兴学行医,扶贫助弱,他还神通广大地与地方省市甚至中央领导人建立沟通对话渠道,从二零零零年起便被邀往国务院交流、建言献策,中共领导人不止一次与他对话。
梁教授认为﹕通过自己在中国多年的观察研究与公益活动,从大陆学者、平民的对话交流中,得出另一个答案,原来中国老百姓面对与关注的最严峻问题是腐败与贫富悬殊,在某种情况下,他们不需要海外的人抽象地抨击中国,而是需要实际的支持,贫困的人希望得到教育和医疗、知识分子希望有更大自由、文化学术希望得到资助来求得发展,社会大众希望官员能清廉不再贪腐……
中国也需要更多的「摆渡者」走到民众中去,与民众一起共同面对发展中的困难,分担疾苦,革除时弊,推动社会的进步。
与其隔岸相骂,不如过去帮忙。我所认识的杨林沙宕、陈立伟等「摆渡者」已经先后回去中国投身教育、环保,更多的侨胞在纽也以各种方式集资在中国兴学,其中中华教育基金会就认养数百中国学童,每年定期供款,名画家曹俊也收养了许多中国学童。
一些从政的华人如霍建强、黄伟雄等,也在充当「摆渡者」的角色,除了在本地或地方政府充当代议士问政议事,还致力在中纽之间促进经贸文化交流,帮助主流认知了解华裔族群。霍建强在国会的大奥克兰市亚裔顾问组提案,直接彰显亚裔关注维护自身权益的意向。而黄伟雄主办的五届「曼努考亚洲论坛」,逐步推介华人参与本地经济文化建设,向市政当局及主流社会,呈现华社各界精英的商业与文化实力,以及华社参与市政规划与建设的强烈愿望。
「摆渡者」一旦蔚然成风,必成一股实实在在的力量,在时代之河的烟波里,「摆渡者」做的是双向共嬴的益事﹔「摆渡者」还是微笑与友谊的使者,起着文化双向传播与融汇的媒介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