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地里有四名电工。他们的任务是安装各种电气设备,并为其他工种的机具配置临时电源。四个人形影不离。晚上哥儿四个在一起摆五道[1],喝二锅头。酒是从营地后勤那里记账赊来的,每到周末在院子里开派对时记账供应烟酒。有的人会多买一些平时享用。
黄金宝是其中最年轻的一个,是个中专生,是营地里仅有的三名未婚青年之一。进营地三个多月以来他只知蒙头干活。身体矫健,动作灵活。人们都喜欢他,叫他“小宝”。那个女工程师冯锦霞,说话带着浓重的儿化音,一口一个“宝儿”,人们都笑称他是冯工程师的干儿子。 “小宝,你干妈叫你去一下……”都习惯了。
黄金宝乐于助人,自然人缘好。谁的忙他都帮。后来,上班出营时,冯的工具包他背着,午休时,冯工程师会把一把荔枝,几个香蕉悄悄塞给他。有时她会用自己的毛巾轻轻擦掉他身上直淌的汗水。
尽管冯工程师一口一个“宝儿”,人们也戏称他是冯的干儿子,“你干妈……..如何如何”。黄金宝可从来叫不出口,开始时叫她冯工,后来叫他冯阿姨。然而,和冯工在一起的时候,却有一种像小孩子找到大人依靠的心情,那是一种依恋?说不清楚。这种心情,没有置身于这样闭塞,孤独,无奈和寂寞的环境中的人是无法体会的。
冯工程师是负责组织指导锅炉与管道预制和安装工程的。有时需要在第二天施工之前看图纸,进行核算与准备。而宿舍里上下铺地方狭小,且影响其他女工休息,因此常常晚间到营地里的办公室工作。这时黄金宝会过来坐在一边陪她说说话。日子长了,如果有一天黄金宝没有过来,冯锦霞就有一种异样的感觉,自己也说不清楚是为什么。而黄金宝的三名伙伴发现他不再和大家天天在一起喝二锅头了,开始以为他是舍不得花钱,渐渐觉得有些蹊跷。
孟加拉基本上没有冬天。但最冷的时候也得穿上一件毛衣。那天黄金宝打开包包,把毛衣拿出来准备穿,发现衣服被什么东西咬了几个大洞。冯锦霞知道了,给他全拆了,拿回宿舍替他重新编结。一心赶着结完,好让他早点穿上御寒。
这天晚上冯锦霞一个人在办公室。她没有看图纸,手里的针飞快地一上一下,眼看一件毛衣即将结完。他知道等一会黄金宝就会过来,专心致志把最后几道尾针收口。
“宝儿,过来试试。”抬头见黄金宝推门进来,她已经把最后一个纽扣钉好。
黄金宝在冯锦霞身边的椅子上坐下。她把自己的一部分紫色的毛线搭配在原来灰色毛线一起,织成了几道花纹。这时她把毛衣的袖子往黄金宝的两只胳膊上套上去,然后帮他把纽扣一一扣好。这样近的距离,她感觉到他的呼吸有些急促,自己的心跳也好像快起来,她真的一点也没有多想。
她给他把衣服拉拉挺直。 “宝儿,站起来,转过去,我看看后面合适不…….”
黄金宝没有把身子转过去,站着发愣。他盯着冯锦霞看,眼睛里冒出一种异样的神色,冯锦霞刚刚意识到他眼神里的某种东西,这时,突然地,黄金宝一把把她使劲抱住。
“宝儿,你…..宝儿….”她想推开他,可是不知怎么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她不知道自己是在指责他,拒斥他,还是在迎合他。开始她一动不动。几秒钟后,她以比他更大的力气,紧紧地抱住了对方。
冯锦霞已过不惑之年,一向稳重,受到工人的尊重。她的容貌说不上美貌,却很不俗,身材极好。
她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荒唐?惊喜?恐惧?她不知道。然而,也不是完全没有预料。既然到了这个地步,也不想抑制自己的感情了,顺其自然吧。平静了一会之后,她松开手,看了一下手表,示意黄金宝去把办公室的门插上了…….
一个一向持重的43岁的中年女人和一名同样成规蹈矩的25岁的少男,已经超过今天所说的“姐弟恋”的年龄差距了。
斗争,矛盾,苦恼,放弃,接受现实。一次,又一次。海誓山盟,沉陷在畸形的倾心相恋之中。
没有不透风的墙。当风风雨雨传开来的的时候,冯锦霞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坚称她的宝儿是无辜的,她的宝儿是好人,是她毁了这个“好孩子“。没有听到有人当面说过使她难堪的话。那是九十年代初。要是今天,人们或者会给以更多宽容。
一个萧瑟的傍晚,人们正准备收工。忽然一个身影从刚刚安装好的热电站高压锅炉房的烟囱上坠下。
当冯锦霞被抬上救护车的时候,奔过来的黄金宝扑在冯的身上嚎啕大哭,随即昏厥过去。
我在急救室里一直守在冯锦霞的床边,直到她停止呼吸。因为我的职责是在医生护士和黄金宝之间担任翻译。她的身边除了医生护士,我和黄金宝之外,没有任何人。派来护理的两名女孩子看到那血淋淋的肢体,害怕得溜走了。冯锦霞的手紧紧地握着她的宝儿的手。
黄金宝后来在冯锦霞的衣兜里发现一张纸条:“宝儿,我对不起你。我只能走这条路了,也是为了你好。早点回家吧,回家后找个对象成家好好过日子。请你帮助我照顾荣荣,我衷心感谢你给我的一切,我只有在来生报答你了。”荣荣是冯锦霞的十六岁的独生子,五年前在一场事故中他已经失去父亲,现在又失去了相依为命的母亲。
【1】五道。在地面上画一个方格子棋盘,拾几颗石子作棋子的简单棋赛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