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大抵都有过这样一种心理状态,每当遭遇厄运,或发生极大的不幸时,往往产生一种逃避现实的心理,冀望种种不幸只是南柯一梦,梦醒后一切将不复存在。而我的漫长经历,很多都是醒若梦兮梦若醒,有的是刻骨铭心的哀痛。如果加上一些文艺术语,说是充满了色彩也未尝不可,它充满了红的热情,白的无知,黄的忠义,蓝的高洁,而更多的却是灰的伤痛。
我曾任是一个纯朴、正直的热血少年,1945年8月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当时统治澳门的葡萄牙当局神经十分紧张,宣布全市戒美,斯时冲破「戒严令」庆祝胜利的第一串鞭炮,是由一个年纪不足十五岁的我点燃的。 1947、48年,读高中时的我,就参与组织先后两次全校罢课,其起因是集结在学校付近的国民党海军无理殴打学生而引起的。再者就是我的直觉、轻信的事件,记得1949年10月15日,南方某城市刚解放的翌日,
我在晚餐时向父母兄长抒发日间目睹新事物的感受,认为列队入城的解放军,风尘扑扑不失其威武,以及那种官兵难办、纪律严明……不愧是仁义之师,景仰之情,溢于言表。当时父亲对我的热情轻信泼了一盘冷水,说﹕「不要过早下结论,要知道你所憎恨的腐败的国民党军队的前身就是北伐军,当时何尝不是为民众夹道欢迎的仁义之师。 」姜还是老的辣,几十年过去了,军牌汽车在马路上横冲直撞,交通警察
不敢干预,用军舰武装走私,令海关噤若寒蝉……,凡此种种不正是1949年入城的仁义之师的杰作吗?
与时俱进,我这个单纯的人,在现实的教育下,对事物的认识变得越来越复杂了。在1949年底的镇反期间,我看见一张张处决反革命份子的公告,其人数,张张都是一、二百人或二、三百人的,被处决犯人的罪行,大都是当过排长、保长、宪兵以及伪警察等等,我的天,这些都是为了生计所谋的职业,怎能以此与罪行等同起来,而且杓成死罪?要知道在榜上划上红勾,密密麻麻的一大片,这些却是一条条活生生的生命啊!真是生也何恩,杀之何咎?诚然,
历史告诉我们,在改朝换代的战争中,除了作为炮灰的双方士兵死伤无数外,还波及广大老百姓的间接死亡,在取得政权之初,为了增强威慑,巩固政权,都是屠杀一批,以儆效尤。但总不能不停顿地挥舞屠刀吧?古语说得好,以德服人者昌,以力服人者霸。
人类社会我千年来,作为一个国家的政治体制,不外乎封建帝王制、君主立宪制及议会制等等。人民能否得享民主自由的政治生活,自必与其国家实行的政治体制有关。推翻满清后,孙中山曾将当时中国的施政阶段分为循序渐进的军政、训政、宪政三个时期,孙中山先生将实行宪政作为远期目的。其实有关政治体制的问题,必须从实质方面加以认识,人民群众是不会认同徒有其表的政治体制的。如果宪法制订颁发了,却不切实贯彻执行,
将宪法只作为展览会上的展品,这个宪政就等于零。比如在文化大革命期间,全国刮起了抄家、批斗、关押的风暴,从中央到地方,举国上下皆违宪,在宪法已名存实亡的现实下,当时的中国还能算是走上宪政时期吗?
民主的政权是以国民的利益为依归的,不能笼统地、盲目地认灾哪个主义好,哪个主义坏。政治体制、政策方针的好坏,其衡量标准最主要的两条,一,是否有利于发展社会生产力﹔二,实否有利于保障国民的经济文化生活极大的提高。如果在一党专政的前提下,党国皆受制于个人的独裁,个人一时的心血来潮,就作为最高决策,在全国搞一次政治运动。这样的政治体制,又怎能称之为社会主义?明眼人都知道,这是彻头彻尾的封建专制,
这也是我们这个多灾多难的国家,多年来政治运动不断,国民经济陷于崩溃边缘,弄到国之不国,民之不民的源头所在。
经历了八年抗日战争,四年内战,千疮百孔的国家亟需休养生息。然,而统治者却背道而驰,无视民众的死活,三十多年不停顿地折腾。 1951年出兵朝鲜,其代价是丢下过百万条尸体以及欠下苏联老大哥一屁股的债务。土地改革在广大农村刮起了无边无际的腥风血雨,荼毒生灵,万里朱殷。广大农村如是,而在城市也难幸免,在出兵朝鲜的同时,全国的城市掀起了如火如荼的「三反」「五反」运动,
其锋芒指向企业事业单位的留用人员以及广大工商育业者,所有城市大都停业批斗,由于斗争的激化与扩大化,造成了众多被批斗者的非正常死亡。 「三反」「五反」过后,又对民族资产阶级肆意掠夺,所谓全行业公私合营,就是在高压的淫威下,令工商业者违心地强装笑脸,「奉献」自己的全部财产。
五星红旗者,国旗也。其五颗星星的含义,大的一颗意指中国共产党的领导,四颗小星分别代表工人阶级、农民阶级、小资产阶级和民族资产阶级。 「三反」「五反」运动与全行业公私合营,其矛头所指,是国旗里的第三、第四颗小星。国旗是国家的象征,国旗的支离破碎不也意味着国家的命运多舛吗?
1957年的反右派斗争,对思想言论的打压,令以文字狱闻名于世的雍正皇朝也自愧弗如。斯时也,歪曲原意,断章取义成风,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当时的「大右派」北京大学讲师葛佩琦的所谓明目张胆地叫嚣杀共产党的「罪行」是怎样罗致而成的?她在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讲话中说﹕「共产党与人民是鱼和水的关系,共产党是鱼,人民是水,鱼离开水就不能活。所以,共产党要为人民谋利益,这样人民就拥护你,如果你骑在人民头上,
损害人民的利益,人民就会起来反对你,甚至杀你。 」从逻辑推理上看,这样的讲话何错之有?然而那帮批判葛佩琦的斗士竟把她讲活的全文删掉最后两个字,断章取义地说成「杀共产党」如此批斗又怎能令人信服?下面再列举一个典型事例,国民党投诚高官黄绍竑又是怎样被打成右派的?在学习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期间,广东省召开全省政治协商会议时,省委领导「诚意」地敦请黄绍竑提意见,帮助共产党整风
,在盛情难却下,黄绍竑在会上吟得一首七言绝句﹕「党群本是一家亲,矛盾生成各有因,自是高墙由此筑,拆墙还赖筑墙人。」这本是一首原意为消除隔阂,加强党群团结的诗歌,却被歪曲为离间党群关系的大毒草,批判者说黄绍竑挖空心思地虚构党群有高墙之隔。一帮文盲,一批流氓打手,竟能将别人的原意作如是歪曲,真理何在?夫复何言?凡此种种,无怪乎前文化部长周扬在「四人帮」被打倒后的纪念延安文艺座谈会二
十周年的会上,发表了一字一泪的讲话,他说﹕「双百方针(百家争鸣,百花齐放)公布至令己二十年了,但长期以来从未真正贯彻过,双百方针之所以提出来,只不过是一竿钓鱼竿而已,而我,就是其中上钓的一个。」这就是所谓「引蛇出洞」,究其实质,这也是布局者的政治道德问题。
椐悉,全国被打成的右派份子近百万人,加上被株连的亲友,这一支庞大的思想犯、言论犯队伍受到不同程度的惩处,其时间长达二十多年之久。
1949年10月1日建国以来,这个国家的国民经济经历了遭破坏到修复,再破坏,再修复的多次反复,这是遍阅中国历史及世界史均无先例的瞎折腾。如此执政如此施政,何来社会进步,国家富强?
1957年的反右运动才落幕,仍未喘息过来,却又山雨欲来风满楼,1958年又爆发了更可怕的「三面红旗」运动(大跃进、大炼钢铁、人民公社),短短一两年,将整个国家弄到乌烟瘴气,反科学,愚昧无知,虚假浮夸,构成了社会风气的主旋律。由此可见,一个国家,如果由一个无知的狂人掌舵,那该是多么可悲,多么可怕的事情。
「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这是大跃进期间那种反科学,无知狂妄心态的概括。以粮食产量为例,始作俑者站在全国之巅的中央,振臂一呼,订出高指标,再经省、市、区、县、乡的层层加码,造就了无数粮食亩产数十万斤的高产卫星。当此时也,大话说尽,谎言成风,连人民日报也急不可待地印证高产卫星的真实,不单报导收割过磅时省、市委书记监核公证,而且还刊登了小女孩坐在禾穗上,禾苗不倒(印证高产禾田的厚实)的照片。
人民日报乃中国共产党的机关报也,如此看来岂不是也印证了党中央带头造假说谎吗?
大炼钢铁同样是个闹剧,「十年超英,十五年赶美」不过是一厢情愿的狂想。斯时也,在全国建起了无数土高炉,实纾全民大炼钢铁,浪费了无数煤炭,砍尽了多少青山绿树,拆掉了千家万户的金属门窗、器皿,统统将其放进土高炉烧熔了变成废铁,这就是所谓炼钢。大炼纲铁造成难以估计的浪费,给国家雪上加霜,这决非一句「交学费嘛」就能搪塞过去的。
所谓人民公社化,提出「一大二公」只不过是将农村体制翻来覆去。把小单位合并成大单位就意味着快步跑进共产主义天堂吗?真是无稽之谈,瞎胡闹。
三面红旗给国家民族造成极大的灾难。在患昧无知的年代里,一切都显得不正常,个人的心血来潮,可以变成举国上下雷厉风行的决策,宇宙的太阳有黑点,而中国的太阳是没有黑点的,人民大救星自必一贯正确,谁敢质疑,谁遭没顶。彭德怀在庐山会议上万言书的遭遇验证了老虎屁股摸不得。
社会上的瘾君子,有抽大烟的,好赌的,好嫖的,也有吸毒的,对待他们,政府可以颁布禁赌、禁娼、禁毒的禁令,或者加派人手予以劝阻、制止甚至缉捕,可是政府对有运动癖,对搞政治运动上了瘾的人却手足无措,毫无办法。
1965年以「批判海瑞罢官」揭开序幕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却卞完全起因于瘾君子的运动瘾发作,究其深层原因是上层权力之争,具体地说是通过惯用的群众运动的手段,假手无知的群众排斥打杀政敌。这是一场建国以来波及面最广、最血腥、最愚昧,为害最烈,时间最长的政治运动。乌云压城城欲摧,在这暗无天日,漫长的十年里,集愚民、欺骗、暴力……之大成,诸如波及全国各地的武斗,对政敌及无辜群众的批斗,
无数珍贵文物遭到毁灭的破四旧,学生停课大串联及上京朝圣,全民每日集会山呼万岁……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亲身经历是对历史最有力的见证,建国将近六十年了,老的一辈或巳辞世,或已老朽淡忘,对往事不复记忆了。青少年一代对陈旧的往事知之甚少。
写下这篇「难忘的往事」意在立此存照,以铜为鉴可正衣冠,以古为鉴可知兴替。如果此文对世人能激发起点滴的启迪作用,弥补过去的失落,共同奋起,把祖国建设得更加美丽富强,则幸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