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赚钱,就必须工作.这是善良的平民百姓们天经地义的条规.只是运气好,工作找人.运气不好,人找工作.
我们运气不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四处借钱,背了债飞来新西兰,指望着打工还钱.却没料想正逢经济萧条.
走在大街上,两旁林立的大楼贴满了"TO LET""FOR LEASE""FOR SALE"大横幅标语.惨白的底色,血红的字.让人瞧着心瘆的慌.看来工作找人是不可能的了.只好人找工作.
住在同一FLAT的小D,年纪轻轻,个头瘦小.比我们早来一年,已是"老前辈"了.早上起来,我毕恭毕敬地向他请教如何找工作.
"打电话呀.这里什么事都用电话解决."白净的面孔一脸不屑一顾的表情:"看报纸,找招工广告,一个一个地打!"话还没说完,人已钻进汽车,一溜烟儿上班去了.
眼睛盯着电话,心里犹豫着:你的英语好,当然不怕打电话了.我斗大的字母,认不了半升.叫我怎么打呀.
咳!怕什么!不打,怎么知道不行?不管三七二十一,抓起电话筒,就拨了一通号码.对方接了:"这......"一长串的话音象机关枪似的一气儿向我扫来.根本不知道她在说什么.我"拍"的一声挂断电话.心里"呯呯"直跳.我的妈呀!这是英语吗?分明是鸟语!
断了一条谋生的路,走别的道儿吧.不会说,还不会走?咱们一个门一个门去敲!
在人行道上,我漫无目的地溜哒着.汽车一辆接一辆地"唰""唰"掠过.一抬头,看见一块牌子,上面写着:"VACANCY".这个字我认得.报纸上的招工广告不都写着"VACANCY"吗?幸运之神在向我招手啦!我忙不迭地推门进去.不等小姐开口,我就抢先说:"I WHANT TO JOB!"她倒也听懂了.一字一顿答:"SORRY-NO-JOB!"我愣了.回头指了指那块牌子.小姐眯着眼睛迷惑了一会儿.忽然笑出声来:"我们是旅馆,那是有空房的意思.欢迎你到我们这儿住."这时我才看见那块"VACANCY"牌子的上方有一巨大的招牌----"CITY MOTEL".
红着脸走出旅馆.继续漫无目的地游荡着.门,我是一个一个地闯了.回答却是异口同声:"NO JOB!"逐渐工厂样的建筑多了起来.我拣了个小门面的厂房走进去.接待台后方有一妇人正在接电话.她抬眼看了我一下,用手指了指一边.就埋头继续捧着话筒说话,不再理我.我顺着她指的方向望过去,墙上贴着一张白纸,上面赫然歪歪斜斜地用中文写着:"这里没有工作!"我无语,默默退了出去.
沉重的日子似乎过得很慢,而银行户头里可怜的一点点钱却哗哗地有减无增.找工作仍然毫无进展.
晚上几个没有工作的伙伴无聊地挤坐在厅里的破沙发上.听小沈在那儿怨鸡骂狗地发牢骚.他其实有工作,在餐馆,只不过是"ON CALL" 每天要听老板娘的电话.下午四点钟准时来电话,小沈那双大眼睛顿时眯成一条线,喜滋滋地准备上班.要是六点钟过了,还没电话,今天工作肯定黄了.你再看他那张脸,真象吃了苦胆似的.叫人不忍正眼看他.
这不,今天早已过了六点钟,连个铃声都没有.大伙只好任其发火了.
这也难怪他,"同是天涯沦落人".工作没着落,哪一个人不心急火撩的?再看看隔壁女生宿舍的小琴,好好的办公室不坐,非要出国到新西兰来.不懂英语,又没技术,眼看签证到期,一屁股债无法还,急的她见人一说话就掉眼泪.看她那梨花带雨的样子,真叫人心疼.这两天,她忽然不见了.国内的丈夫一天打几次电话找她.都没人知道现在她在哪.我心想,但愿小琴别象对街的北京"马嫂"(海产品'青口'的英文谐音)一样,今天跟你睡觉,明天和他睡觉.
十点多了.同寝室的老刘从泰国餐馆打工回来.见我已躺下,便一屁股坐到我床边:"哎,我把你的情况和老板说了.他要我们明天上午到他家做CLEAN.你去不去?"
我一下子坐起来:"去!当然去!"
"那好,一言为定!"老刘那镜片后的小眼睛友善地看着我.
第二天一早,我们赶到老板家.工作是清洁室外的木板阳台.好大的阳台!几乎包围了房子的大半边.我们从两头分别开始清洁.我拿着长柄刷子开始研究起地板来.怎么刷呢?我轻轻抹了一下,没有变化.再加力,木板上的青苔色变浅了.对!就这么做.我把刷子使劲狠命捺下去,用力仔仔细细地刷,不放过一点青苔色,连木板之间的缝隙,我也加力清扫.手酸了,挥挥臂.背酸了,直直腰.一个上午过去了,阳台的一角让我刷得十分白净显眼.我也大汗淋漓湿透了全身.我摘下眼镜,抹了一下眼角的汗滴,后退几步,欣赏着我的"杰作".非常满意.
老板过来看了一下,没说什么,只是很抱歉地告诉我们:下午他要去开会.能否明天你们再来?他是主人,当然他说了算.
晚上,老刘下班回来.那镜片后的小眼睛没了光.
他又坐在我的床边,低着头:"老板说了,明天你不要去了."
"为什么?"
"他说,象你这样干,一个星期也做不完.他付不起这么多的工资.他还让我转告你......"他踌躇了一下,抬头斜视了我一眼.
我没吭声,等着.
"他说,你不象个干活的人."
屋内再也没有了声音,安静极了.两个人象被抽了魂儿似的,动也不动.
好一会儿,我笑了.我知道我脸上的笑一定很难看,因为我的心在哭.
那一晚上,我失眠了.
第二天早上,同屋的伙伴们上班的上班,找工作的找工作.就剩我一人,站在窗前两眼直直地向外看.花园里铺满了灿烂的阳光.小鸟在树丛里唧唧地欢叫.而我的心里却是乌云翻滚,潮浪排天.算了!离开这个鬼地方.回国去.干嘛自讨苦吃.可人家回去是扛着三大件(电视机,冰箱,洗衣机)衣锦还乡.你呢,背着债回去!近十万元人民币的债.一个月只有一百几的工资,哪年哪月还清啊!要不学小王,回国绕道日本"黑"下来,那天他来信,说日本是工作找人.钞票遍地随你捡.唉,他那儿有他姐姐接应.你在日本举目无亲,就真相信会有好心人帮你?
脑子里翻来覆去地考虑着,思索着.猛然发觉我人已站在马路上了.什么时候出来的都不知道.似乎有一股神奇的力量在推着我向前走.我沿着早已走烂的老路漫步闲逛.先是闹市区,再是工厂区,那厂房,大楼逐渐稀疏起来.最后我停下来.前面已是荒郊野地了.只有一条新修的柏油路孤单单地穿过宽阔的枯黄野草地,消失在山坡的顶端.我犹豫着,不知是否应该再向前走.忽然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回头一看,原来有一洋人老妪向我蹒跚走来.
"GOOD AFTERNOON!YOUNG MAN!"她一边走,一边向我打招呼.浑身近似白色的长衣裙在阳光下反射着耀眼的光芒,裙摆随着移动的脚步飘荡.
"GOOD AFTERNOON!"我回应着.等着她走近.那老人的皮肤白里透着粉红,有一双浅蓝透明的眼睛.满头蓬松的白发背衬着天光,愈显晶莹透亮.
"你在找工作吗?"她笑眯眯地问.
"是的."我点点头.
"往前走."她指着那条新路:"那边有几个工厂,你可以去试试."
"谢谢您!"我转身朝新路走去.
"GOOD LUCKY!"她在我身后祝福着.
翻过坡,果然有几幢厂房兀立在荒野之中.我加快脚步走到它们面前.其中一个厂房铁门大开,门口堆满了大大小小整齐的货箱.让人看不见厂里面到底是干什么的.
"HI!MAN!"从货箱后传来宏亮的招呼声,随即一个铁塔般的粗壮大汉挤了出来.黑黑的脸绽放着和善的笑容.
"对不起,打扰了.我在找工作,你能帮助我吗?"我试探地说.
大汉收起了笑容.上下打量了我一下.指着一堆货箱:"算一算,这是多少箱?"
那是一个木棑。上面整齐排放着纸箱,一层有十二箱,共五层.:"六十箱!"我不加思索地回答.
大汉有点狐疑地看了我一眼.从口袋里掏出个计算器.香肠似的手指在上面捺了许久.然后点点头.又指了指另一堆货箱:"这个有多少箱?"
我看了看,和刚才点的货箱一样,只不过少了一层,顶上面再加一只单箱:"四十九!"我脱口而出.
"GOOD,MAN!"大汉的厚嘴唇又重新咧开.上前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我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SEE YOU TOMORROW!"大汉挥挥手,见我没反应.又重复了一句:"SEE YOU TOMORROW MORNING AT EIGHT CLOCK!"说完,那铁塔般的身躯又挤进了货堆的后面.
我站在原地没动.脑子晕晕的,不知道我是醒着还是在做梦.这是真的吗?找工作就这么容易?明天就上班?上帝啊!真有幸运之神在帮我?对!那个老人家!我突然想起在路口上碰到的洋人老妪.我翻转身,连跑带跳地往回奔.
路口上空空荡荡,老人已无影无踪.我环顾四周,空旷的山坡涌浪般地起伏连绵,刺目的阳光灸烤着枯木荒草.零星的厂房点缀其中.天穹万里无云.一切都似图画般地凝固着.找不到一个移动的人影.莫非她就是上帝派来的天使?没有她的指引,我怎么知道山坡后面有工厂?上帝啊!我双手合掌放到胸前.仰望着深邃的蓝天:感谢上帝,你让我绝处逢生.我一定常常去教堂,敬拜你,供奉你,永远不忘你!
阿-弥-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