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太来电要我搞个专栏,并且要为专栏起个名字。起名字可不是个轻松活,当年儿女刚出生的时候,搬着辞海,绞尽脑汁,折腾了好几天,愣是没起出个好名字来,到现在还在挨儿女的埋怨。此次为专栏拟名,笔者又故伎重演,调动起全部思绪,从今到古,从新西兰到中国,最后想到了我的故乡,那盛产鸭梨,被称为梨乡的地方。好,就叫“梨乡来客”吧,这专栏名就这样出来了。
要说是“梨乡来客”,笔者是大大地当之无愧。我这样说大家就明白了:在新西兰我们看到超市上的鸭梨都叫“中国鸭梨”,在中国都叫它“天津鸭梨”,在天津都叫他它“泊镇鸭梨”,而在泊镇,又被叫做“交河鸭梨”。我的老家就在交河县。泊镇全称泊头镇,是交河县辖的一个镇。改革开放后,交河费县改市,政府迁到泊镇,改名泊头市,此是后话。泊镇自古便是大运河上的一个码头,津浦路铺轨后,又在此处设站。于是,鸭梨便在此处上船、上车,运往天津,运往全国,运往全世界。而笔者本人,也恰恰地与鸭梨一样,沿着相同的路线,从交河经泊镇来到天津,在天津学习、生活了36年之后,来到了南太平洋上的新西兰。
清明节就要到来了,往前正是梨花盛开的季节。每当梨花盛开,那一树树梨花,沐浴着明媚的春光,像一个个白衣仙子,优雅、高洁,笑容可掬,妩媚动人,她们在向你微笑,向你低语,向你浅唱。当你置身于梨花盛开的梨树林,那不是几十株,几百株,而是上万株,几十万株,连绵几里,十几里的梨树林时,那雄伟,那壮观,肃穆中不乏温馨,和蔼中透着庄严。我曾经漫步于上海的街头,我曾经徜徉于香港的海边,我也曾进出于北京的场馆,那一座座横空出世的钢筋水泥的怪物,没有灵性,更没有温馨,有的只是目空一切的骄横,不可一世的霸道!走入其间,让你受到压抑,让你变得渺小,似乎微不足道,可有可无!然而当你走进梨树林时,映入你眼帘的是梨花的微笑,沁入你肺腑的是梨花的幽香,你感到的是亲,是爱,是甜美,是温情,是和蔼……
家乡鸭梨的种植已有2000多年的历史。由于肉质甜美,营养丰富而营销全中国,乃至东亚、东南亚。每年中秋前后,大运河中北上、南下的贩梨船,便齐聚泊镇码头。清末以后,因连年战争,家乡的梨业也是每况愈下,盛况不再。49年,人们盼望已久的和平安定时期终于到来了。那时我刚刚上小学,到现在我还清清楚楚记得那段美好的时光。可是好景不长,那位甫坐大位便不可一世,专门爱折腾的主儿,便迫不及待地折腾起来。没几年,梨树便被共了产。据说共产是通往天堂的路,这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主义”、“思想”里边说的。但事情却按着一条最最简单不过,连穿开裆裤的小孩子都明白的道理发展,这就是:孩子是自己的才疼,东西是自己的才爱,活也只有给自己干的时候才肯卖劲儿。这是人的本性,拿任何思想去改造也不顶用。再具体说到梨树,自被共产后,便花容失色,一年不如一年。更让梨树陷入灭顶之灾的,是那句像绕口令似的,“以粮为纲”,“以钢为纲”的,又昏又混的话。“以粮为纲”,则梨树与纲无缘,而“以钢为纲”,又让梨树遭到焚身碎骨的命运。原来,为落实“以钢为纲”的路线,实现“超英赶美”的目标,那个狂人又抛出“土洋结合”,“两条腿走路”的昏招。连农村的公社、机关、学校也搞起了“小土群”,演起了一场全民大炼钢铁的荒诞戏。然而当时没有煤炭,“小土炉”只好用当地木材做燃料。当地出产的杨、柳等木材,因木质太松软而难以将铁烧至熔化,而梨木、枣木却有令人满意的效果。剩下的事情就不用我说了,在那一切都要服从政治的年代,梨树只能是为革命“光荣献身”,“粉身碎骨也心甘”了。其实最让梨乡人民心碎的,是那些有灵性、有情感的,曾衷心为主人服务的牲畜,牛、驴之类。在被共产之后,这些牲畜自然也难逃厄运。在它们陆续倒毙之后,农民们不得不自己抱起磨杠,扯起了车和犁的绳索,这千年不遇的人推磨,人拉犁,人拉车的奇观,出现在梨乡,出现在大河上下,长江南北…….
就在最最困难的饥荒到来之前,60年秋,我高中毕业后升学来到天津,直到第二年的秋天才回到梨乡。阿弥陀佛,父老乡亲们总算都挺过来了。全村近300人仅饿死2—3个人。这救了全村,也救了整个梨乡,也救了全国农民命的,就是刘少奇这个走资派。在最困难的61年春天的青黄不接的日子里,良心未泯的他,小心翼翼地带着饥民,走了一点,一丁点,一丁丁点的资本主义,让农民种了一点自留地。迅速收获的瓜、菜,救了亿万农民的命。然而刘少奇却因此获了大罪。其实刘少奇救了,抑或杀死了,几万,或几十、几百、几千万或几亿农民都是小事一桩,他真正的大罪,是他在亿万农民的心中,播撒了资本主义的种子,点燃了资本主义的火苗。尤为可恶和令人不能饶恕的是,他犯了功高震主的大罪,他的威望竟如日中天,让某人相形见拙,从而动摇了某人至高无上的权威地位。于是,还在刘少奇忙着解救农民性命的时候,躲在角落里没干什么事的那个人,就开始磨他那把准备日后宰杀刘少奇的大刀了。
这历史的公案自有人去评说。回过头来再说梨乡的梨树和梨乡的农民。后来是另一个被称为死不改悔的走资派,掌了大权,之后他带着他的人民,在众多左棍的指责、反对声中,走起了一条不说是什么道路,只说是摸着石头过河,他也不让人问是姓资姓社,也不让人争论,只说不管是黑猫白猫,能抓耗子便是好猫,其实是人人都心知肚明,只是不能明说的路。他把所有被共了产的东西(包括土地),统统地再分给农民。从此,在自己的田间地头,农民想搞些什么名堂,再不由别人去计划,去领导,而是自己说了算。就是经死不改悔的走资派这么一搞,二十几年下来,梨乡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本地农民有粮农有梨农,粮农只种粮,梨农只种梨。先说粮农,粮食亩产足足提高了十倍。而且劳动强度大大降低,耕、种、浇水、施肥、除草、收割,全部机械化,有机械专业户代理,一个电话就OK。自然,投入的成本也大为增加,但里外里,粮农的收入还是增加了很多。更为重要的是,留在地里干这点庄稼活的,只是几个老弱残兵,其它男女青壮劳力都外出打工去了。在外地打工,他们每人每月可以挣到厚厚的一沓子,足有1000多块,数也要数一会儿才能数得清的钱。回过头来再说梨农,总的说,梨农的收入水平比粮农还要高许多,也因此,当地不断有粮农转为梨农,梨树的种植面积不断扩大。如今梨乡人民的生活提高了很多,与改革前相比,已是不可同日而语。前年,就在梨花盛开的季节,我回了一趟故乡。乡亲们都住进了瓦房,饭桌上,那些长年不知肉是啥滋味的农民,如今也是只吃瘦肉,不吃肥肉,真地让我意想不到,让我目瞪口呆!
然而梨乡的农民,仍然有着很多的委屈和遗憾。虽然他们可以进城打工挣大钱了,但他们发现,他们所干的活,都是城里人所不愿干的,最苦、最累、最脏、最危险的活。当他们拿着1000多元钱在室外,夏天顶着烈日,冬天冒着严寒,从事着最笨重、最危险的劳作时,城里的人却在夏有冷风,冬有暖气的室内,拿着2000,3000,甚至更多的钱,而且还享受着十分可观的,只有城里人才有的福利。这差别是如此的让人不可思议,更让人费解的是,造成这差别的原因仅仅是因为他们是农民,不是城里人。当他们在母亲的子宫里还是一个刚刚形成的受精细胞时,他们作为一个农民的身份,便被确定下来了。他们从母亲的肚子里爬出来之后,他们的农民的身份更被一个叫做户口本的东西,结结实实地,板上钉钉地确定了下来。这个小本本将跟随你一辈子。就是因为这个小本本,你可以到城里干活,但待遇与城里人不同,并且差别是如此地巨大,并且,干完了活之后,就得走人。他们是不折不扣的二等公民,而且是法律层面上的二等公民,这是连大马尼拉、孟买、墨西哥城、圣保罗这些世界上最著名的贫民窟中的贫民都没有的待遇。这究竟是为什么?他们不懂,我也不懂。那首唱了几千年的“昨夜入城市,归来泪满襟”的让人心酸的歌,究竟还要再唱多久?
不管怎么说,和改革前相比,梨乡人民的情况已经好了很多,很多,这都是改革带给他们的;但他们还有很多的委屈和遗憾,这都是旧的制度留给他们的。他们相信,改革还会向前发展,他们相信,邓小平的继承者们,不会是只会守成,不会前进的平庸、无能之辈。改革的车轮还会滚滚向前,曙光就在前面!不合理的制度总会改掉,乡下人和城里人平等,共同地过上更加富足的日子的那一天,总究会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