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着中国驾照在奥克兰开了大半年车,我终于鼓起勇气约了一次路考。考试那天,我坐在等候席上,一个看起来很老很老的人向我走来。要不是他穿着制服,手里拿着一只黑色文件夹,我简直不能相信他是个考官。他看了看夹子里的名单,然后问我:“Yuan?”
我急忙起立,先恭恭敬敬的呈上我的中国驾照和新西兰临时驾照(笔试通过后即发),然后用英文对他说:“我有中国驾照的翻译件。”边说边翻我自己的文件袋。这时他说:“I can read Chinese (我可以读中文)。”
咦?他能读中文?
我好奇地看着他的动作,只见他有条不紊得把我驾照上的几项信息抄在他自己的文件上,编号啦,有效期啦,等等。我一边观察一遍猜测:他不会真的会中文吧?他可能是中国驾照见多了,熟能生巧吧?这时,他合上文件夹,笑着对我说:“I can speak Chinese too。”然后,当真用中文说了八个字:“作拐,有拐,捣车,急走。”
我那紧张的心情顿时有所放松。他肯学中文,起码说明他不反感中国人。没想到,第一个环节我就差点儿演砸了。出停车场的时候,他让我“有拐”,我刚一打转向灯,他又说“挺”,我怕自己听错了,用英语追问他:“Stop?”他却用英语说:“Go!”我当时汗流下来了:到底哪句话算数阿?
“Go,go。挺挺。”他用中英双语同时发着指令。
我顾不得看路了,转头看他。这时我才发现,他说“Go”的时候伸出左手,冲马路对面准备左拐弯的三辆车打招呼。“你是让他们走?”“对,按规定应该你先走,但我喜欢礼让,反正咱们不着急。”眼瞅着三辆车鱼贯进入了停车场,我们前面的路开阔起来,他才高兴得说:“You see,clear,now,有拐。”
正式上路了。但这时,我已经不知道他讲的中文的爱好究竟是福是祸了。对他这并非彻头彻尾的英文,以及繁星撒落夜空般的中文,我必须分外留心才能辨认出来。每一次,他说“作拐”“有拐”,我都要问一遍:“left or right?”他如果说:“急走”,我必须得弄清是“直走”, 而不是“快走”。
刚走了不远,他就让我“作拐”,拐进一条僻静的马路之后,他又让我掉头回去。我一下子沮丧起来,心想: 肯定是刚才出停车场时表现不好,所以考试立即中止。
但是考试并没中止,这只是考个U型转弯而已。
继续“作拐”“有拐”了几次,我真想请求他:拜托,不要双语了,好不好?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既达到目的又不显得唐突。我的英语不好,尤其不善于分辨微妙的语气差异。我一边盯着路面,一边轮流看后视镜,速度表,左倒车镜,右倒车镜,一边还得抽空组织语言。
这时,我发现我车上电子表的显示时间不对,便拿出他的圆珠笔,“啪啪”捅了两下,把表调好了:“现在你的表正确了。怎么样?我可以当个工程师吧?”
我奉承他说:“你真是个handy man。”
Handy man这个词我是从《老友记》学来的。安妮斯顿怕孩子在家磕着,就买了一大堆安全装置,打算装载家具上,她的朋友劝她说:“这些东西你装不上,你得请个handy man来。”
安妮斯顿不服:“我自己就是handy man。”
她乒乒乓乓一通忙活,东西倒是装上了。而且连她自己都拉不开抽屉,打不开冰箱。“你真以为自己是handy man吗?”朋友们笑。
这个情节给我印象很深,再加上我自己一向笨手笨脚,所以我对handy man十分崇拜,这时我便用代表了我最高敬意的词汇来称赞他:“你真是个handy man。”
“Handy man?”他显然不赞成:“我觉得我是clever man,clever man!”
我大惊,差点儿忘了“有拐”。原来handy man的反义词是clever man!这么说handyman并非“能工巧匠”,只是个手艺人,蓝领?
拍马屁拍到了马腿上,我心情低落,再不敢多嘴,只是一心开车。
终于,考试结束了。他埋头在纸上一通计算,然后抬头冲我一笑:“国了。”
我由衷地说:“谢谢”他说“补客气。”
这时,他从他的文件夹里拿出一本相册:“看,这就是我的结婚照片。”
我好奇地翻开,只见他穿着金色的黄袍,他的太太穿着中式传统服装,北京却是一根一人多高的毛利木雕。我问他:“这是在纽西兰照的?”
“在中国,深圳,世界之窗。”
“哦,这么好的地方,我还从来没去过呢。”
“北京也有世界之窗。”他告诉我,似乎对北京比我还了解。
“北京的我也没去过。”我惭愧得说。“哦”,他耸了耸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