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只有当羡慕是种慢动作感觉,它长久伫留心底时才更有滋味
分班揭晓,好多美女都和果果一起分到301教室,更蹊跷连露露这等英文水平居然也跟果果分到一个班,这使大家更怀疑这是分班还是选美比赛。故这次分班被几个中国留学生誉为MIT建校史上著名的“1.15事件”。另有几个头发打着硬硬定型发胶韩国人和一个一头狮子毛日本女孩也走进教室,令人质疑后者是选美比赛最佳前卫奖得主,当一位五六十岁韩国老人腰板挺直夹个黑包进来时,大家还以为是老师,没想他很有勇气坐在学生中拿出纸和笔,果果这才意识到他脸上笑容很有一些讨好性质。跟真正选美大赛过后一样,果果感觉生活开始像奥克兰空气一般简单纯净。每天回家Vicki照例会问果果在学校都干什么了,直到果果学会一进门便率先汇报“Another routine day”(又是平常的一天)。她习惯跟Vicki学习早上起床后快速洗澡,5分钟后开始用餐。早餐通常是冰果汁、烤面包,或牛奶泡麦片、煮鸡蛋。放学后,步行一般需要个把小时才到家,遇上天气好可以抄近路,这条便捷小路,是她一次迷路时,穿越一个个谜宫般乡间别墅区发现的。一旦刮风下雨,她无法穿越那便捷小径,就坐公交回家。幸亏奥克兰大多是碧空万里好天气,并且空气新鲜得透着股清香味,不过即使碧空万里天气里,一大早一个人站在电线杆下等公交,仍会有种跟这根杆子相依为命的感觉 。
公共汽车上看不见露露,便感叹这小妮子又得搭下班车,赶不及上课了。谁知一进教室,这个每天把自己形容成备受Homestay虐待饥肠辘辘家伙正精神抖擞地跟一漂亮中国女孩侃大山呢。那女孩一副典型香港美女扮相,不过这冒牌香港美女正操一口流利普通话和露露研讨着新西兰Road Code。
“总之,开车要给牛让路,你怎么给人人让路就怎么给牛让路。”这话让果果听着,不禁感叹新西兰不仅人权平等,还时时为动物争取着权益。她想起前几天在新西兰中文网上看到一则新闻:一位新移民,进超市购物时把狗栓在大树上,警察接到投诉,竟为这条狗的权益,开着直升机火速赶来,半空中呼呼叫叫警告这位新移民,直到新移民乖乖把狗松开,飞机才盘旋而去。呵呵,多么伟大的牛权!多么伟大的狗权!
她们讨论着,最后得出结论:新西兰开的是路规而不是车!露露说,车子都是自动波,谁不会开啊,想想小时候怎么开碰碰车就知道了。
果果上前打招呼才发现和露露聊天美女是分班考试前认识那个Water。两天不见,这PLMM烫了头,真差点认不出来呢。果果觉得她的新发型像没煮开的方便面那样生硬,她头型过于蓬松爆炸,她那毛茸茸眼睛反倒显得没那么水灵了,但无可否认,依然是种天生丽质无需过多修饰就足矣的美。
旁边一高个单眼皮女孩以为果果是跟自己打招呼,张开大嘴巴朝果果一笑,热情大方介绍自己叫Jane。
果果连忙点头。果果是那种喜欢张开双臂接纳别人的人,哪怕只是一个微笑。
Jane白净的脸蛋上大嘴巴轮廓鲜明,两抹薄薄单眼皮外加长眼睛,不能说漂亮,至少也算得别致啊。据说人家过去还是一模特呢。
Water抢过露露手中那本Road Code,翻到28页,对露露说:“听着, 给你做道题,”她自己考笔试时曾为这道题乐翻了天:“如果你在高速公路上错过了一个你要下的路口你该如何办?嗯,答案A是倒车回去, B 是掉头开回去,C是继续开到下个路口下。”读着,自己就忍不住笑出声音来。
果果听着便想新西兰Kiwi 真是有种无厘头誓死幽默精神,连交规笔试题都出得这么顾及人的情绪,然后就找个第二排最靠左位置坐下准备上课。
以后每次在301教室上Sharon口语课她都从左边门进去,坐到最右边那个位置,那里可以长时间保持侧坐,把教室里二十几个人一览无余。其他课,在不同教室,有时靠窗,有时靠墙。今天大家来得都早,坐在果果后面是个很文静日本女孩和一个一头狮子毛某岛国女孩。她旁座一个梳小辫子韩国男孩对她笑了笑。
“Hi。”果果说,她觉得这韩国男孩挺酷的,这么半天他除了和那叫Jane 高个女孩说话外,还是第一次对别人笑。
“你好, 我是Kim。”
果果不了解韩国人一般都会说几句中文便问:“你会说中文?”
“会一点,今天是Sharon 的课吗?”大概Kim中文水平还不如英文,所以马上换回英文。
“课程表上说是的。”
Sharon穿着典型苏格兰风格格子裙,介绍自己是教口语课的,之后说:“请每个人自我介绍吧。” 话音刚落,第一排一个男孩站起来说:“I am Simon,”顿了一下,接着说:“I am single。”惹得大家一片哄笑。男孩子不好意思摸摸脑袋解释是想说是独生子的意思,因为中国有One Child Plicy嘛。
此路不通,Sharon换个方式:“请自我介绍的同学,用颜色描述下自己心情吧。”
第二排有个身材稍胖女孩站起来说“我叫Rain,我的心情是生姜色。”
Sharon生于英国,果果觉得 Sharon 长得像自己从小就崇拜的英国前首相马格力特?撒切尔夫人,而她就像喜欢在磁带里听马格力特?撒切尔演讲一样听Sharon讲述新西兰英语发音特色:“i”读成 “u” ,“This ” 听起来像“Thus”, “six”容易混淆成 “sex”。而 “e” 读成 “ i”, 所以 “ten” 听起来跟 “tin” 相同。尤其是双母音粘连,使 “beer”和 “bear”、“hair”和 “here”,听起来很难分辨……
Sharon讲到澳纽两国在语言上的明争暗斗时却一点儿不像撒切尔夫人,倒有些像伊莉莎白二世俯视她两个殖民地孩子似的:“澳洲人总是拿新西兰人的母音发音取笑,新西兰人则反讥澳洲人讲的‘不是上流人的英文’……”
露露心不在焉在笔记本画出一个小方框,接着用笔尖点着小点直到把先前方框填满不留空白。Sharon继续说道:“澳洲最早的移民,是一些英国流放过来的罪犯,对这点澳洲人至今不能坦然面对。新西兰早期移民多是英国工匠、没落贵族,所以新西兰人不忌讳说起过去。但新西兰时下正面临界定身份的困扰,新西兰名义上是大英国协的成员,承袭着浓厚的英国传统,可从实际文化上看,她离英国越来越远,离美国离亚洲越来越近……”
新西兰前一阵全民公投没有通过“脱离英国而独立”,果果觉得似乎有些不可思议——就像英国,因为恋旧,这么多年还保留那花钱不做事的王室。
3:00 pm放学时候,果果没想好自己接下来做什么,也为了一路可以听听蛐蛐叫声,就上路步行回家。漫步于Papatoetoe 小路好似行走于哪部童话故事里,她忽然觉得当年莱曼?弗兰克?鲍姆写《绿野仙踪》一定是受了新西兰的启发。若不是一路上有奔驰、丰田急速驶过,提醒果果是生活在什么国度,她很难相信这是个发达国家。表面上看,新西兰只是个大农村,然而就像脱脂牛奶和奶酪看似接近却完全不同一样,新西兰和中国陕北农村毕竟有本质区别。这里道路、居民区规划考究,乡间民居或富丽或古朴,但绝不脏乱,当然更不乏标志人类进入新文明产物:信息高速、数码电器、时尚品牌、2000年后新款跑车。人民福利很好,所谓民主发达国家,就是党派为拉选票逐年以提高公民福利为诱饵讨好民众。虽然新西兰政府已是债台高筑,但毛利人光靠生孩子领救济金过的日子,甚至超过中国许多人至今仍在为之奋斗的小康。人们上超市就像东西不要钱一样拼命往手推车拣货,绿荫环绕大街上只有卖艺而无讨饭的,在全世界恐怖主义盛行的今天,新西兰无疑是人间一片乐土,可是人究竟能满足于什么?若是安乐享受带给人们只是空虚、寂寞和更多无聊,还有对平庸生活喋喋抱怨,人们为什么还要维护和平,保护绿色,为打造和谐地球村而乐此不疲呢?
果果正困惑的时候,一部新款三菱Lancer跑车停到跟前。“Hi,果果,我们送你回家吧。”她纳闷这不是北京,谁会认识默默无闻的果果?便忍不住朝车里张望。原来,开车是语言班那梳小辫子韩国男孩Kim ,冲她说话却是坐副驾驶座的Jane。果果注意到Kim 就像刚学中文一样学着Jane 朝自己笑。
“上来吧,”Jane一边示意她上车,一边手呈扫把状把后座书本扫开,“忘了介绍,我男朋友Kim。”Jane是不曾留意自己说这话时一脸骄傲情绪的。她说话时头仰得很高,太阳顺势照在她白皙面颊:这是典型江南人中那种算不上好看长相,不过那张性感大嘴巴还是在脸上起承上启下作用,使得那很具东方古典特色细眼睛和那一身前卫衣着很协调地搭配一起。 “美女你一会忙吗,晚上来我们家玩吧,我对Kim说了你是我的好朋友。”
听Jane这么说,果果心里嘀咕,这世上总有人觉得时尚就是美,而时尚是什么,也许就是由另类所引导的一种趋势也说不定,所以,Kim一定以为自己找了中国最美女孩做女朋友也说不定呢。
果果坐在后座听Kim边开车边满口支吾着中文,就想Jane不愧做过模特的,坐在副驾驶座位还不忘记靠肢体表现魅力而在空中挥舞她的爪子。不过这上海姑娘有一双北方姑娘才有的修长的腿。
“哇!” Chanel、Gucci、CalvinKlein……果果看了Jane的豪华大衣柜感到里面简直藏着个巴黎时装界,一时觉得没有什么比一直小心翻阅欣赏这些衣服更叫人兴奋了。这种感觉就像儿时一页页翻阅爸爸的朋友从国外捎回烫金小人书那样兴奋莫名。她还发现许多不知名小品牌设计出的款式别致不失大气衣服,有的干脆在衣领上理直气壮打着No Brand标志。记得有位好莱坞女明星成名时说,她童年的梦想就是拥有一个巨大的衣柜啊。
Jane毫不忌讳地穿着花边牛仔裙一屁股坐在柔软双人床边上,即使这么个随意动作也做得那么优美。其实,有时候羡慕是种逐渐产生的东西,而只有当羡慕是种慢动作感觉,它长久伫留心底时才更有滋味。一些话已经顺着果果惊讶而羡慕神情像滑滑梯一样滑到Jane嘴边,她光着两只瘦长脚丫,一只踩在另一只上,眉飞色舞大谈服装,和Sharon 课上懵懵懂懂昏昏欲睡的Jane 判若两人。她说这柜里装的不仅是布料制成的服装,更多的是灵感。这世上同一种东西,在不同人眼里是多么不同啊——在一些人眼里这只是些遮体的布料,在果果眼里也不过是些漂亮衣裳,而Jane 竟说这是灵感。
“过去我以为Chanel只生产香水呢!” 果果兴奋地举起一件Chanel大衣,“这么成熟的衣服,裙子这么短,只有腿生得像你一样漂亮才能穿啦!”果果说这话时想自己是典型汉族人身材,腿长身也长,虽然长得秀气大方,却和Jane又瘦又高黄金分割模特身材没法比 ,Jane 身材真是好得没得说,整个一衣服架子!
Jane 绝对是口无遮拦人家说她胖她就喘那号的,听果果这么一说就笑道:“哈哈 ,这腿吗,我可曾经是靠了它吃饭的!” 还摸摸自己纤小膝盖重复道:“我过去当新丝路模特时,公司就看上我这双腿了,还说我很国际化,可惜我的梦想不是做模特而是做设计师。”她站起身来,拿起件衣服对着镜子比量两下:“我的梦想在米兰,是意大利的时装。你不觉得那儿有世界上最美的模特,最高境界的时装理念吗?” 她转过身来,不想冷落了朋友。
“每个人都要寻找适合自己的打扮,果果,你试下这个。”指着床上一件裸露上背黑上衣,背上是条条蜘蛛网,上面爬着红色甲壳虫。
“天啊,太前卫了! ”
“这的确是比较野性衣服,我很喜欢它的设计。不过你肤色很好,你不但适合穿黑色系衣服,也适合穿些浆色衣服,有些浆色衣服配你这样皮肤上会显得人很上档次。”
果果想自己平时喜欢穿的可是淡色衣服呢。
Jane谈论服装时有一种很迷人的东西,也许就是所谓的气质。
“每个女人都想有一瓶Chanel5 是吗?”果果对着Jane这么有品位人尽量掩饰自己这方面的薄弱。
“Chanel这个广告是很经典的。”Jane 似乎很会回应她的胡言乱语。
“你那么喜欢米兰为什么不去呢?”话题又被果果拉回来。
“不是所有事情都能事先预料得到的。”
果果看着Jane 的眼睛,突然觉得那眼底有某种希望的东西燃烧着。
“果果,你来新西兰多久了?”
“不到两个月。”
“交了男朋友吗?”
“哪有那么快啊。”
“快?才不呢,赶快找个吧。”
果果注意到Jane咧了咧嘴。
“新西兰可是男女比例失调啊,一点三个女人才能分到一个男人哦,不赶快找等你反应过来好的可就不剩了哦。”Jane虽然注意到果果涨红了脸但还是没有停下,“你知道我在哪认识Kim的吗?”
果果摇摇马尾辫。
“Margarita's。”
“你和Kim是在那个亚洲人总去的酒吧认识的?”
“是。很多中国女孩觉得韩国男孩很怪异很变态,可我就喜欢他……那天我和一帮韩国人跳舞,你知道的,他们韩国人特能闹, Kim不会跳,Kim 的一个很帅朋友当时想泡我,我不介意和他跳了会儿,一不小心发现 Kim一双眼睛一直盯着我,我当时就觉得那眼睛特忧郁……”见果果脑袋摇得拨浪鼓一样,Jane接着说:“那天晚上他问我能不能送我回家。他第一次为我开车门的时候,你说我发现了什么?我发现他右手只有三个指头。当时我望了眼他蓬乱的头发,觉得这个阴郁韩国男孩一定有很多不被别人甚至他朋友所知道的经历……”Jane越说越兴奋,“你说一个男孩子为了和你在一起,都从UNITEC 转到MIT学语言了……哦,在奥克兰这种地方,不能企盼男孩子为你做太多。”
果果觉得自己永远也听不明白Jane所说的, 什么叫Kim忧郁的眼神?难道那神秘的人生经历就是Jane为其所动的全部?那么,自己那影子情人呢?Dillon 那双毛茸茸的蓝眼睛呢?果果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Kim 已经在餐桌上摆好一大盒朝鲜咸菜,大声叫两个女孩子出来吃饭。
“我来煎个蛋吧。”Jane说。
锅里的蛋迅速膨胀成一张金黄大饼,Kim 一点不把果果当客人,捷足先登地夹走大半张,然后从柜里取出一打啤酒问果果要不要。
果果说不要谢谢。
Kim 说:“不, 你必须要。”
这个夜晚,当Skytower蓝光射向天际之时,温和的月光、Kim 的缠绵话语、 Jane 的眼睛里燃烧的烈焰,给果果留下奇异的感受。
果果跟Vicki有一个不成文约定:不能太晚回家。所有约定东西都一样,由于它一直未打破过便成了某种规矩。从Jane 家回来时,果果站在门口,拧拧门把手,发现锁了,便用钥匙开门,可是门链子挂上了,她瞅着房子上挂的Vicki’s House牌子,心想:难道是惩罚她没打电话回来吗?幸好窗子没关,她把手伸进去在那儿打开门链子。
胃里的酒还在荡漾,她在阳台上吹了会儿风。远处灯火辉煌,果果抬起头,却发现天上月亮离她那么近,宛如一匹骏马朝她奔来。酒搅着她的心久久不能平静,她有点受不了自己嘴里的味了,Vicki 也不会高兴她把酒味带回家的。她望了眼高耸的Skytower,Jane好像正趴在她耳边小声告诉她:“找个男朋友吧,在新西兰这种地方你会感到孤独的。”她的脑海混乱不堪,她想呕吐。
楼下门 “嘭”一声开了。
Dillon蹦着上楼,差点儿跟刚打算在沙发上找个位置休息会儿的果果撞个满怀。“Hi!” Dillon喘着气,越过她打开冰箱门给自己倒了杯冰牛奶,一边喝一边看着留言板。
果果好像被Dillon吓得清醒了,望着他。
Dillon一边说要做点儿吃的,一边开始用饥饿眼神在冰箱里寻觅,抬了下眼问果果饿不饿,见果果呆坐在沙发上没回答就把烤箱预热,拿出切片面包、金枪鱼罐头和奶酪,用小勺把金枪鱼拨到面包上,再把奶酪切片敷在金枪鱼上送进烤箱,定时15分钟。
他开始吃薯片,并且一屁股坐到果果身边。他离她那么近,近得甚至可以看见他脸上细小的绒毛。Dillon 近看比许多Kiwi要好看,而过去果果一直觉得白人似乎只属于时尚杂志哩。
“你吃吗?”Dillon递上片薯片。
果果接过来,薯片散发着酸味,果果觉得这口味能压压酒劲儿。
“在中国要是你喜欢吃酸东西人家会笑你怀孕了,”她笑着说,“还有一个意思,吃醋味东西就是嫉妒某个情敌的意思。”
Dillon很惊诧地:“你从酒吧里回来吗?”
“不,我去了一个朋友家。”
“是你的中国朋友?”
“是的,过去她是个模特,可她却盼望成为一个设计师。”
“哦,我以为你常常去酒吧里Seeing Someone。”
果果不明白这个英文词组,可是知道他一定表达什么不大好的意思,就说:“我朋友的男朋友,他在家里藏了许多酒。”
面包烤好了。Dillon把面包端到她面前,面包在他们中间升起一层蒸气。
“你的眼睛很Unusual。”Dillon 突然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