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新西兰大开国门吸引中国留学生,不少留学中介堂而皇之在北京、上海等大城市向新西兰输送留学生。电视台报纸和新兴网络媒体一如既往不经调查地大肆宣扬新西兰留学好处,云:新西兰乃继美、加、英之后最好的新兴留学国家,虽然对中国学生开放不久,但环境一流,居民大都是欧洲后裔,气候冬暖夏凉……
果果是在《北京晚报》广告夹缝里挑了那家中介的。在一个冷气飕飕办公室,一个微胖女人对着满屋人大声朗读她简历:陈果果,女,19岁,高中毕业,现就读国际语言文化交流学院大学一年级经贸英语专业……而后有感而问:“这国际语言文化交流学院在哪儿?”
“跟一间小学租的房。”
老道的胖中介立刻明白了:一定是个不怎么样学校才起个挺大名字来支撑门面,就好像他们这个中介名字不也叫什么“国际……”,想到这儿,胖中介不禁咳了两下,果果注意到她脸上尴尬的笑容。
“别看现在去新西兰的不多,将来肯定是热点,1个月怎么样,保你签证拿到手?”
胖中介是守信用的。除夕前夕,果果从白胖胖的手里接过递过来的签证。
飞机在三万英尺高空中飞行,机舱里小屏幕上显示奥克兰当地时间6:58 a.m.。
北京正是午夜。此刻北京女孩们都在做什么呢?
旁座睡着一个叫露露的北京女孩,机舱灯光下她黝黑的皮肤发亮,健康。
果果往狭小窗子哈一口气,世界瞬时不清晰了。
随之模糊的还有窗上映照出的机舱里的一切。窗玻璃哈气退去之时,浮现出北京豪华客厅景象……
快到新年了!
每一扇窗里都闪烁着灯火。
电视里性急的春节晚会主持人在倒数: “10, 9, 8……”
她趴在北京西三环高层公寓窗台上,马路上车流湍急……这一年, 这莫名其妙的一年,终于过去了。
如果注定每个家庭都有悲剧,果果只希望它不要上演得像一部庸俗滥长的电视剧……
“当,当, 当……”新年钟声敲响。人们开始欢呼,鼓乐齐鸣, 荧屏上万众欢腾。每个人真的都这么快乐吗……
空姐走过来问她要喝点什么。
她回头看眼熟睡的露露,机舱灯正打在她小脸上。大约两个小时前在日本大阪机场转机厅,这女孩子抱着一个很大Teddy Bear睡觉,但她睡不安稳, 总是翻来覆去把枕在脑袋底下行李硌得直响……
空姐们在后面忙活着准备早餐。她朝舷窗外张望。
前一阵子他经常喝酒,偶尔也叫她去喝。
有时候一大帮人,有时候就他俩,每次一喝就到午夜。
她通常只是坐陪并不喝,所以每一次都是她送他回家。
好几次没来得及到家,坐在计程车上他就哭起来,又哭又吐,计程车司机在一旁骂骂咧咧,让她负责帮他洗车。
她感觉自己一直在扮演他深爱的某个人的影子。
这个影子深深刺痛着她。
一阵气流袭来,飞机剧烈抖动。每位旅客头顶上安全带指示灯瞬间点亮,满机舱里响起了扣安全带的“叭、叭”声。
露露不知何时惊醒了,摸了摸自己黑眼圈,朝果果不好意思地作个鬼脸:“我梦见你一夜没睡,一部接一部看电影,还掉眼泪了。”
飞机继续颠簸着。
她眼睛发涩,闭眼间回忆起昨天在北京机场时,年轻得和姐姐一样的妈妈抹眼泪的情景,而露露这小妮子是被一个超级玛利模样大肚子男人领着走进候机大厅的。
“你好,我叫露露。” 小妮子穿着一条背带短牛仔裙,上身套着一件浅褐色运动外套,短发剪得乱乱的。
果果立刻想起那句广告词:“露露,你还没喝呢!”
跟在露露身边衣着入时化着浓妆女人完全遮盖了站在一边抹泪的果果妈妈,浓妆女人把一大塑料袋吃的塞到露露手里几乎用尖叫语气说道:“宝贝儿,带着吃,飞机上东西难吃死了。”
露露被她那神通广大超级玛利模样的爸爸带着由随同、护卫、保镖、秘书组成的浩浩荡荡的亲友团送进贵宾通道,连同露露那极端超重的行李。露露脚步轻飘飘慢动作地享受着这非常的礼遇一直到登机口。
飞机的颠簸终于停止,桌上那罐可乐渐渐不冒气了,喝上去跟糖水一样,空姐微笑着征询果果要不要帮她把它扔掉:“不好意思,可以把小桌子抬起来吗?飞机马上要着陆了。”
遮阳板被拉了上去, 果果被突如其来光线刺得有些窒息。露露拉着果果袖子把她脑袋对准窗口让其往下看,露露不停感叹声和广播声音被混音成嗡嗡的效果, 使果果耳朵开始发疼,她徒劳地张大嘴巴作吞咽状——还是听不见。只是——海,纯蓝纯蓝的海,哦,那传说中“人间最后一片净土”就在脚下?庆幸的是,那莫名其妙的一年,恰如飞机越飞越高时被遗落在背后的地平线一样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