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
把1980 年代出生的中国孩子摆进一种放任自流的人生状态,他们会上演什么样的悲喜剧呢?从小来新西兰留学的美女左鸣,出入酒吧,玩弄男性,又在人性苏醒中,苦心追求脚踏实地、富于野心的奥克兰大学学生钱雨;心怀父母离异之痛的果果,敏感而矜持,上进而又有一点叛逆,在一帮同学中出类拔萃,偏偏被无心向学的嬉皮小子浩然一见钟情,热烈追逐……留学异国,最难堪的是孤独、寂寞和对不可预测未来的惶恐,因此追求各种各样的刺激成为时尚,放纵于性,甘做苟居男女,成为一种流行。那么,爱呢?爱作为人类最古老也是最美好的感情,真的就不复存在了吗?道是无情却有情。当他们历经迷惘、渴求、追逐、得到,最后又在刚刚学会珍惜时失去,他们也就真正成长了——长大了,也真正懂得人生,懂得爱了。 小说以世纪之初中国留学潮为背景,着力于现实生活的开掘和人物内心世界的刻画,塑造了果果、浩然、左鸣、钱雨、露露、马天、Jane、Rain、Water等留学生个性鲜明的人物形象,其风趣幽默的笔调让你时而忍俊不禁,美丽动人的故事让你时而潸然泪下,加上富于哲思的语言风格,对人生、人类的终极关怀,对中西文化差异的巧妙揭示,使两位青年女性的洞察、思考和文学表现功力跃然纸上。
第1章 她们 圣诞前夕
直到圣诞节前几天,Jane才留意到天气是那么温和。
“南半球的气候真是怪了,圣诞居然是在夏天呢。”
今年圣诞节距离去年的那么近,好像刚过完上一个又开始过这个了。她还记得去年圣诞节,是和几个朋友在南岛但尼丁过的,也就是在那次健行活动中弄丢那只跟随她多年小手电筒的。
去年圣诞节奥克兰华人还没现在这么多,她推测今年奥克兰平安夜也会和去年一样清净,要不大大小小商家为什么要赶在圣诞节前拼命促销完一年的积货呢?
随着圣诞节到来,那条平日被午夜的霓虹灯、便利店、低音炮、五光十色的美女和奇装异服装饰得异常浮华的Queen Stree皇后大街,像谢幕后除却妆容更显宁静惬意的女演员。圣诞,使这个城市从一幅浓艳油画褪色成一副别有韵味的中国水墨画。
打烊时间快到了,便利店里印度老板看了眼挂在墙上的钟,即使快过圣诞了他也没提前关门的习惯。确切说这是个Shell 加油站附带的便利店。这种小店在超市关门后可以满足那些游逛于街头的人的某些急需,因此被称为便利店。这便利店恰因其便利,即使一个城市里经营着成百上千家,也不会因为相互竞争影响生意,而那摆满货架的零食之类恰是便利店的招牌货。
印度人开始擦台子上的水,一会他就要出去收招牌。这不是份清闲的活儿,他已经很久没时间去Mission Bay喝咖啡了,更别说到风景宜人处去旅游了;他虽然有满意的收入,却没有时间去花那些赚来的钱。不过比起他在奥克兰的乡亲,那些开商店卖布料的,开的士车的,进工厂的,上大学吃学生津贴的,吃救济找工作的……他不是最幸运也不是最不幸的。
“有电话卡吗?”他琐碎思绪被一个清脆而特别的声音打断了。
“不好意思,没有了。”他不假思索地回答。其后,好奇心驱使他顺着狭小窗口寻找那声音。月光宛如一盏舞台灯照在一个和他一样长着黑头发的小脑瓜上。
小脑瓜刹地抬起,他看清那是额前飘着刘海面容娇美的亚洲女孩。她身子颤抖蜷缩着,脸色苍白。
“你不舒服吗?”他本想告诉她就要打烊了,可他注意到女孩的颤抖。
“有电话卡吗?”
“小姐,已经卖完了,不过我这里有电话你可以用的。”他示意女孩可以从侧门进到店里。
女孩摇摇晃晃进了店,灯光下,她长长的直发凌乱却又黑又亮,水灵灵的眸子醉眼朦胧。
“电话在哪?”她大声询问。
他把电话递给她,她醉熏熏地靠在架子上拨号码,他闻到她头发混合着烟和酒的味道。货架上几筒薯片被她晃得滚到他刚刚拖过的地面上。
“你要喝点水吗?” 他关心地问她。他在店里工作多时,却并不经常遇见像她这样喝得醉熏熏的女孩。
“不,我要回家!” 她抓着头发叫喊,由于用力,紫色超短裙下露出雪白的大腿。“他们比我还醉, 我怎么能叫他们送我回家呢?”她莫名其妙地自言自语,却像是说给他——一个陌生人听的。
他望了眼水箱,里边还有冰,便为她接一杯冰水。她在摆着冰水的小桌上趴下,这才稍稍安静下来。这使他放心了许多,她刚才那副模样的确让他有些害怕。他坐在她旁边椅子上,注意到她目不转睛盯着杯子里的冰,眼里又闪烁出某种东西。
从那块冰里,她看到Dominion Rd(华人戏称“倒霉路” )上中国餐馆挂着红色大灯笼,她看到Casino门前晃着些熟悉的人影和Mission Bay吃着冰淇淋并肩漫步的恋人……那冰里还有车辆急驰而过,而躲在最后那块已经融化一半的冰里则是一片苍茫墓地,她湿润的眼睛甚至看出那墓碑上并不清晰的碑文。
“你累了吗,需要我帮你叫出租车吗?” 印度人从她眼里溢出的泪花判定她是疲倦了,便礼貌地问她。
“谢谢你哦,我还醒着,可是天啊,我已经晕得不成了。”她转过头去,说完很放肆地笑起来。
“喝多了感觉就是这样,”他也笑了,“以后不要让自己醉成这样了,答应我好吗?”他还鼓着嘴巴故意做个鬼脸逗她。
“嗯。”她点头答应却知道那是不可能做到的。
“我叫Ewan ,你呢,希望成为你的好朋友。”他伸出手去。
“左鸣。”
“左鸣吗?”印度人念着那怪腔的汉语,指着路边的丰田出租车说,“快叫他送你回去吧。”说完,接着问道:“左鸣,你以后你还会来找我吧?”
“会!”
她在他目光护送下坐进出租车,回头望了眼那个黄色Shell加油站,她知道她是不会再来找他了。她总是这样的,对很多东西都是离别那一刻才多看上一眼,这一眼比平日看多少眼更能使其永存心底。
桌上杯子里那似乎永远没法融化的冰,还在继续着这个奥克兰的夜晚。
奥克兰市中心以南有座叫Mt. Eden的死火山。火山失去本来功效后“荣升”为观光台。站在 Mt.Eden上眺望,可以清楚地看见奥克兰分为东西南北中五个区。奥克兰南区有所和美国麻省理工学院一样简称为MIT的理工学院。学校又划分为南北两个校区,南院大门外空旷得只有麦当劳和巴士站。尽管这两样东西并不新鲜,但对于那些漂泊在这儿的各国留学生来说,却是解决了吃饭和走路问题。住的方面,虽然学校建有学生公寓,但多数学生并不会选择住在这里。
Jane曾和两名Kiwi学生、一名俄罗斯留学生合住过一套学生公寓,现在却逃离了。何谓Kiwi?Kiwi本是一种鸟,惟独产于新西兰本土的鸟,不会飞,长喙,鼻孔在喙端,惯于夜间活动,以小虫为食,被认定为新西兰国鸟。可通常Kiwi却指称的是新西兰的人,因为新西兰人喜欢以Kiwi自称,也喜欢给许多东西都贴上Kiwi这个标签;颇为奇怪的是,一种最早产于中国叫猕猴桃的水果,到了新西兰后也被称作Kiwi Fruit了。
学生公寓的厨房是共用的,每每见俩Kiwi带一群朋友把厨房闹腾得乌烟瘴气。那天Jane进了厨房,又是一片狼籍,踩着脚底咯咯碎响的薯片走近一看:啤酒瓶子和发霉比萨饼正泡在水池里!她饭也不做了,晚饭是从肯德基买的炸鸡翅,那油腻腻鸡翅是她过去在国内新丝路当模特时想都不敢想的。她提着炸鸡翅回来时,一Kiwi学生正和一香蕉女孩——所谓香蕉人,是从小在西方长大受西方文化熏陶的亚洲人,他们皮肤是黄的,内心是白的,是白人化的亚洲人——并排坐在门口红色木楼梯上抽着一种怪味东西。Jane知道这是大麻。他们一边吸大麻一边朝她笑,Jane 跟他们打声招呼屏住呼吸穿过那股很浓臭气冲进自己房间。
不久Jane搬到离学校两站地的Old Papatoetoe居住——小区是以毛利文命名的,读起来有些拗口。从那以后就每天坐公交上学,算下来已经好几个月了。她每天都提前到车站。那所谓的车站,不过是挂在电线杆上写有“STOP”的一块两巴掌大的白牌子,上面没有站名,更没有告知下一站为何,终点站在哪,唉,真是块一穷二白的牌子。等车的,只有零星几个人;上了车,车上同样就那么几个乘客。这里交通还不如家乡上海郊区发达,街上行人也没上海郊区多,而Jane是自己选择从大城市来到这现代化农村的。她的心却一直飞向另一个城市:时装之都米兰。她外语不算很好,为了梦中的米兰,虽然已经放假了,仍然每天坐公交到学校南院图书馆看书。
图书馆一直坚持开到圣诞前几天,可校园却连鬼影都见不到更别说人影了 。
下午三点多,正是新西兰太阳工作最起劲的时辰,太阳晒在胖敦敦毛利司机枯燥长发上。正是中小学生放学时间,可正值假期,乘公交车的人很少。司机不喜欢车上没人,这样谁跟他聊天呢。人们都叫他Combo,很形象的:司机座位仿佛装不下他庞大身躯了。
“你好, Jane!”
“Hi , Combo!” Jane在他身后找个位置,细长身躯似乎只占了一半座位。她环视一下,除了她,还有两个穿校服高中生,是附近中学的,其中一个毛利女孩头戴耳机自得其乐。 Combo有些不爽,对Jane 说你再教我一首歌吧。 Combo 和Jane 已经算是朋友了,他总是对她提这一类要求。记得Jane 第一次坐公交上学时,Combo 开车经过她要下的站, Jane 不知道向司机招手示意,Combo 开着车头也不回猛冲过去。后来她从Combo 那儿知道,要下车必须提前揿下扶手上红色按纽,这样司机座位上方电子屏“STOP”灯亮,车便会自动停在下一站。Jane只觉得老外这些规矩有些呆板。
记得Combo曾扭头问她:“你是日本人吗?”
“你怎么会觉得我是日本人呢?不,我是中国人。” 不过尽管Jane不乐意,她身上确有大和民族影子:细长眼睛,皮肤白皙细腻,装束时髦。
从那天起,她就知道Combo很喜欢唱歌的,每次乘客少了,Combo就要她教唱中国流行歌曲。歌唱完了,他们聊天,Jane说:“我很想去米兰学服装设计。” Combo似乎对自己不了解事物不便表态,竟把话题转向澳洲,开始向Jane炫耀自己在澳洲做过公交司机,还拿出澳洲驾照为证,他指着上面帅帅照片,让Jane看得不敢相信地笑出来,不过那的确是他本人,只是那是一张1998年就过了期的驾照。
“澳洲好吗?”Jane没去过澳洲,她有点好奇常在电视里看到的袋鼠现实中是个什么样子。
“袋鼠,满身臭气的家伙!”司机职业的Combo似乎有些怨恨袋鼠,似乎担心有一天澳洲袋鼠会像老鼠一样泛滥拥满马路造成交通堵塞。
“只是我在澳洲工资比现在高,若我没钱了还会去澳洲的。”
“可以把它送我做个纪念吗。”Jane 指着那张驾照。
“哈哈,好吧。”
“因为这是我最后一次坐你的车了,”Jane看着倒车镜里Combo有些不解的表情,便说:“我已经买了车子,圣诞以后我会开车上学。”
Combo这天没有按照规定路线走,车上打亮了Not In Service的灯,一直把Jane送到一条无尾静街,又目送Jane走进那栋小木屋。Combo望了眼已不那么炙热的太阳,他爱这太阳,仿佛这太阳是属于新西兰而不是属于世界的,不过也许过段时间他真的会去澳洲,因为在澳洲他能赚比现在高1/5的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