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队长不放心我是有因的,一是我与那位‘鸦鸦鸟’区队长互有成见,一个偶发原因我当众将枪捣地以示抗议,中队长为了他的面子,将我关在储藏室禁闭一天,全中队同学派代表要求放我出来,中队长假作好人,说是不会挫伤我的积极性的,是压压我的性子,立即放我出来换一个区队,这一位区队长是十六期生,江西广丰人,叫傅滋泉,别看他比我仅大三岁,真会带人,一直和我关系融洽,至今仍很怀念。记得大地测绘制五万分之一的军用地图时,我自以为掌握了便漫不经心在山上游荡,被他一顿白眼,从此不好意思再贪玩,‘润物细无声’是吹胡子瞪眼珠代替不了其功效的。另一件事是大家推邓皋、王恩光向中队长提意见,要求改善伙食,中队长拍桌大骂,大家一齐大吵大叫,即将激起闹事的时刻,被有威信的中队副郭民铎赶来及时劝阻,都陆续睡觉了。谁知大队长知道后上报校部,搬来了步兵科长邱士英到队里讲话,试探同学情绪。大家争着发言,这位邱科长散会后竟偷偷地叫将邓、王二人送校练习营禁闭,并利用矛盾,密切注视同学动态,我们知道之后,分别去练习营看望,要他们安心,一定设法营救。有联糸到校部的,有写信寄到成都向教育长申诉的,我也写信给南京国防部监察局堂叔,谁知联名信到了第三科,暗中迅速将此二人报请开除、驱逐出境,还声称他们有共党嫌疑,要我们不理他俩……。我们凑了些钱送走他们,免遭毒手。王、邓临行时表示,人家说我是共产党,此去逼上梁山,一定真去找共产党,但决不祸国殃民,我们无可奈何地酒泪而别,又真怕他们是共产党,不敢再提此事。那种环境,现在想来,共产党帽子比解放后“反革命”帽子同样可怕。当然大家心中不服,认为没有根据,轻率开除学生。堂叔从南京回信叫我不要管这种事。后来还是教地形学的一位少将教官,其人性情耿直,偏爱学生,但事已如此,有一次为了实习,借故大骂队长一顿,说是再害学生,他拼老命也要揍他中队长、大队长,为我们出了一点气。的确他是胡宗南的老师,校部和大、中队的军官就是级别比他高的也让他三分 。最值得怀念的是那些老教官,大多是不得意的带兵将校,一心钻研军事学术课程,把心血都浇注在学生身上,关心备至,如同子弟。但教学上要求很严,战术教官因一张图红兰两方未画好有被退三次才作罢的,兵器学教官身为少将,骑马来中队上课,队职军官向他敬礼,他大大咧咧地点头了事,见了学生敬礼,必然还礼,问长问短,又是摸脑袋、面颊,又是察看衣着,一派长辈温情,大家都敬爱他,很听话,学得很用心,考试成绩也好。教育者没有爱学生的职业本能,既教不好学生,也不可能获得学生爱戴,何谈育人!这些人物对我后来从事教学工作有很多楷模作用。有一位教武经的教官,在谈到战争时,大骂原子弹,说应禁绝使用,还说日本直接受原子弹之害的是人民而不是战争发动者,他还说裕仁应当列为甲级战犯处死。这许多灼见,身着军服为人类和平着想的见地,多么深刻动人!有同学与他辩论,说他观点是反对一切战争,他骂这位同学‘你懂得什么,切莫做“灰色动物”’。科学中有不明的东西叫灰科学,我们这些未成熟的学生,的确是东说东是,西说西是,未定型灰色状态。
堂叔常给我寄几个零钱,还写信叫我常到西安军管区去看望他的好友李洁参谋长等人,叫他的儿子成经和表弟夏锡龙,均在军事学校学习的后辈,互通音讯,还介绍了国防部编印的《中国军人周刊》等,这个刊物面向全国部队军事机关和军事学校的,我曾写了一篇报导叫《生活在终南山麓》,把军校学生生活报导拔高描写一番,发表后连赠六个月刊物,还给了稿费,这是平生第一次发表文章。大队长、中队长从此常叫我写东西,中队出墙报,总是我主编。毕业搞纪念册等,各兵科同学也都推荐我,人是要‘捧’的,我好像是同学中的墨客骚人,交游也很广,还常跟同学学唱京剧,大队中队演剧目时,我也常登台献丑。还有一个新的响往,便是进陆军大学,进美国西点军校,将来做军事某某家,这个志愿当然受到堂叔的鼓励。
关麟征还亲自来西安,大演习西至咸阳东至临潼,演习中伙食是美军的罐头之类食品和骆驼牌香烟,曾在夜间泡在水中也不敢换一下衣服,说起大演习,又有机会见了不少秦川名胜古迹,泾水之清、渭水之濁才实地看到,骊山华清池、灞桥、韦后故里、王宝钏寒窑、姜太公垂钓台、三国中出子午谷的设想地……,联系历史故事,饶有兴致,不过骊山上一个碑亭不是‘捉蒋亭’而叫‘蒋委员长灾难亭’。1936年西安事变时,山上累累弹痕,明显可见。还在华清池濯足,不是现在开放旅游到处要钱。秦皇陵那时遥望五十余丈,山高林深,还未发现兵马俑。至于王曲到西安沿途大小雁塔、王曲杜曲传说,王维、杜甫故事、蒙恬故里等等,更是常见之事物,大雁塔当时是胡宗南长官部所在地,只能远而望之,终南山湘子河神话传说,留村为留侯张良憩息处所等等,秦汉唐及以远的遗址比比皆是,回想起来,四十余年过去,犹如昨天,而物换星移,天翻地覆,美丽的河山早已旧貌换新颜了。
1946年夏,全国许多大战市掀起了学生示威游行学潮,反饥饿,反迫害,反内战的民主运动,非常高涨。西安是西北重要城市,当然得防范于未燃,胡宗南出于政治上需要,将军校学生调进西安加强城防,军校学生素质比宪兵、警察强得多,有一定学识水平和工作能力,能判断是非;其次是蒋校长的学生,地位特殊,政治上靠得住,有事敢于勇于处理,再就是未来都是部队或军事部门的干部,让我们见见这种政治风雨和世面,因此将城防部队抽调他用。将我们步科几个大队抽去,我所在的四十中队担任西门外不远的飞机场保卫任务,包括空军人员都得按临时规定措施办事和进出各个区域,并未发生什么意外。那时的空军,学美军派头,机关和地勤人员也不例外是‘天之骄子’,因为我们都未佩带领章符号,是普通大兵,哪里放在空军人员眼里,常发生些小争小吵,后来知道我底细,逐渐好起来。不久又调守南门,四人一班,轮番值勤,对进出城的人和马车(汽车是极少的)都得搜查,布置这种紧张的不平凡的行动并未详细交代原因和方法。记得有一位《秦风日报》的记者,不到四十岁,穿西服上装还戴着眼镜,拒绝搜身,意思是太不民主,侮辱人格,被认为违反规定,送往中队转大队部,我有点同情,但说不出什么道理来,大队负责处理这些事后,竟许多是临时来的,不知是些什么身份,这种城防任务是很不简单的针对弹压学生和地下党政治措施,我们是知道的,但知之不多。
第二次,1947年春初,鄂西陕东一带都是李先念的部队,突然进入终南山,距西安也不过几十、上百里路,胡宗南派重兵进剿,还悬赏买李先念的人头。城防又紧张起来,又把我们军校学生调去,我们中队部份守西门,六人一班戴红袖章值勤。这个西门有两个特点,一是空军进出城必经之地,二是西北大学和其他两个学校都在城外,主要是防范学生和空军人员中出意外的事。西北大学有一个吕敬珊同学和我有同乡之谊,我们曾到西北大学去玩,他也到过我们军校玩,彼此都是文武不同的年龄相仿的青年学生,只是一般的朋友交往。有一次几个西北大学生进城,在城门口与值勤同学发生争执,僵持不下,当时是我带班,因事刚走开,闻讯赶来,看到了却原来是吕敬珊一伙近十位西北大的学生,非常抱歉,连赔不是。吕也赶快劝说他的同学,其中有两位是十万知识青年从军,退役后读书的,也是当过兵的,很不服气,边走边回头叽叽咕咕一番。我们中的也有不满意的,便都因我和吕二人关系,不独放行,还打圆场,怕又出现去年南门口那位记者的事,弄得大家下不了台,损害了我们的友谊。未过几天又调驻市中心的钟楼,常去长安大戏院看京剧,当然是不买票,坐军警席。西安警备司令周嘉彬是张治中的女婿,他曾在皇城大校场召集我们讲话,大致是慰勉慰勉,发几个钱加加餐。最突出的是打架的事,有一次西门口晚七八点钟,有空军人员出城,不知怎地与值勤人员发生口角,骄傲惯了的‘少爷’兵遇着‘不可一世’的黄埔军校的学生,正是针尖对麦芒,竟动起了手脚。他们仗着人多,竟把值勤中的一个,向城外麦田拖去。城楼上听到消息,一个区队的同学全都拿着武器赶去,救回了自己人,也抓到两个空军人员,狠狠地揍了一顿。事后空军司令告状到长官部,被参谋长郭寄峤大骂一通,说‘空军人员被打活该,我坐汽车到城门口时,司机说是郭参谋长,学生也不管谁,一律要检查,我只好下车……,你们是军官,人家是学生,而且是蒋校长的学生,谁叫你敢欺负他们的……’。从此空军人员进出城,再也不敢和我们惹事生非,我们虽故意刁难,便也并不表示软弱,这种事在解放军是不可能有的,今日的台湾不知仍会发生否?
内战已打了很久,我们政治思想立场观点民逐渐成型,对校长神圣地崇敬万份,1946年冬季某天,已经穿上新棉衣了,队职军官通知说今天放假,都要到校部设置的寿堂,为校长六十大寿拜寿。于是兴高采烈地列队前去,很有次序地在寿堂各自脱帽行了三鞠躬礼。出来一里路,我自己的棉袄裆正在冒烟,还是同伴指出,连忙将火捂熄,原来是到了校部门口,我将一支香烟头捻熄后,放在军裤的左袋中,火并未全熄,拜寿出来,慢慢死灰复燃的原故。如果正当拜寿时,火烧裤裆,那才弄出一场大笑话,说不定还说我‘大不敬’哩!用清代盛行的忏维之学说来,真是不祥之兆。时至今日,特别化纤盛销以来,我几乎没有一件衣服没有洞眼,都是不良嗜好的付产品。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