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奇特的现象是流亡在安徽省境内的国民党省政府就有山东和江苏两个。江苏省政府就在距离鲁干班只有四五十里的方集附近的一个寨子里,省长还是韩德勤,为什么这两个省政府都不能在本省立足而流亡他省?据我的理解是,这两个省大体上城镇都被敌伪占领,敌后又大体是新四军所控制的解放区打游击战,能在乡镇立足的国民党部队都和新四军关系甚洽,不愿自相残杀,山东的牟中珩和江苏的韩德勤打鬼子无能,反共却坚决,所属部队又大体被击溃,还不愿其他部队与新四军友好相处,以致不能存身。1944年不得不流亡他省。国民党的陈泰运,李明扬等占据泰州一带乡镇,李长江,杨仲华则公开投降,称第一、二集团军盘据于苏北临江的城镇。有两部电影叫《挺进苏北》和《东进序曲》,其中二刘实际上就是李明扬和李长江,黄桥之战也能说明国共双方的政治与军事斗争。据黄埔六期生居亦侨在《黄埔》纪念“七七”抗战五十周年专辑中的《一件往事的回忆》记述了,是1943年夏他被蒋介石派到苏北考察了李明杨长江下游挺进军总司令部与陈毅的新四军总部,只有二里地距离和部队对敌作战的情况及生活后,回到重庆作了如实的报告。蒋介石审时度势在报告的原文上批着:
军需署陈署长:
迅速按照规定发给长江挺进军李明杨和友军陈毅部的饷需,不得迟误!
中正 1943.5.28
此时韩德勤还在兴化向蒋打小报告,说李明扬按兵不动和陈毅经常在一起,相交甚深云云。这些只是破例的政治上的奥妙,自有立场问题。
江苏籍的学生约有四十多人,是我出的主意找韩德勤要几个钱并请他关心到八分校后有人照顾,一个个联系后,签名盖章写了一份报告,推我和汪绪远及盐城的周登楼三个请了假,赶到方集。但见一个土墙大院,院中有两三进的瓦房,四角还筑了碉堡,大门口有卫兵把守。当说明要见韩主席后,不一会由韩的随从秘书刘某接待了我们,在说明来意看了联名的报告后,说韩主席正在午睡,过一会儿再说。我们还听说韩德勤这段时间常在哭,哭的意思是可以想象的。下午韩亲自接见了我们,还看着三个红红的面庞和结实的身躯勉励一番,在报告上批了大约每个人五十元,并叫秘书用他的名义,代写一封信给八分校实际负责人罗列,大意是请罗多加教诲……。次日下午回到学校,扣除往返途中少量费用下,逐一平均发给了江苏籍的同学。现在看来这个手续很不合适,谁又知道我们领了多少钱呢?是什么凭据呢?但我们毕竟是纯洁的学生,不懂得这种手续,绝不会剋扣自肥,也没有谁怀疑过这个问题。后来到了八分校,那封信始终没有也不愿递交。
1944年冬,鲁干班入伍生团学生,约八百人没有携带武器,背着背包,按原来建制终于向武当山进发了。临行前还特做了三天的自烤饼干,准备越平汉路时食用。当时要越过日军严密封锁的平汉路,从临泉吕寨出发后西行,经河南驻马店北侧都是保密夜行军,一路由地方上派响导带路,到了方城才算进入安全区。平时管理很严的连队军官,此时要安全,不违犯纪律,一切都宽容得多了,我们掉了队,在路上买点东西等等,也总会及时赶到当天的宿营地的。沿途以班为单位,都是由打前站人员划分宿营地,也都是借群众家煮饭,大体是摊草铺宿营,做到不扰民。有一次行军路上,大休息时遇上‘十万知识青年从军’的学生队伍也在大休息,彼此谈及的范围很广,相互钦羡,殊途同归,爱国一家。到了南阳,住在一所小学教室里,人家发现我们都很‘斯文’,说不象汤司令的队伍,这是指中原会战汤恩伯部队纪律太坏而言,因此和我说长道短,我不敢暴露身份,这是严格规定的,遇到知识青年从军者就不管这个规定的。每到一地总打听名胜古迹,‘刘秀走南阳’和‘南阳诸葛庐’很诱惑人。正好部队休息,次日约了同伴,乘一夜大雪到城西南九里的卧龙岗,踏雪游览诸葛祠。岗是丘陵逶迄,宛若卧龙一般,诸葛祠景色幽雅、建筑别致,有三顾堂、躬耕亭等胜迹,壁上石刻很多,嵌镶着岳飞的‘还我河山’手迹石刻最引我注目。史书说诸葛亮隐居邓县隆中,在今湖北襄阳西,建安十三年刘备三顾草庐,诸葛亮所作的“隆中对”就是著名的鼎足三分论就在这里。而南阳西南九里的卧龙岗与隆中相距甚远,刘备“三顾”究在何处,是否无考证的必要,还是以讹传讹或者其他原故,只有待史学家去论说了。
到得邓县,曾见衢市矗立着张自忠上将抗日阵亡纪念碑很是雄伟,瞻仰之下催人奋进。不日经老河口第五战区长官部,灰壁围墙,并不气魄吓人,一派肃杀的抗战简陋风貌。李宗仁将军台儿庄的威名,震慑得日寇不敢轻易进犯,这个颇为有名而不大的重镇地区,达数年之久。到达均县草店镇时,迎来了1945年。带队的鲁干班军官。将我们分别交给八分校的带队军官,手续很简单,我被分在武当山进山门的第一宫——遇真宫的三大队十一中队。据说,明成祖朱棣攻占南京后,建文帝下落不明,一面派三宝太监郑和率船队到南洋察访,又一面伪造神话,说建文帝已在武当山得道升入仙境。特兴建七十二座大庙,大兴土木,封真武大帝,以转移全国正统怀念之情。
八分校此时只有十九期入伍生总队,三个大队十二个中队,约一千五百余人,同学都脚穿草鞋,每日两餐玉米窝窝头,着粗灰布军服,领上分左右挂有‘军校’和‘学生’两枚白底兰字仿宋体的园领章,各中队分住在一些庙宇内,寝室教室都有固定场所,每人一只小橙又可机动地做其他活动之用,井井有条。初到时,第一个待遇就是严酷的寒冬,朔风凛冽,硬是用冷水洗透头顶,由理发兵一刀一刀剃成光头,真是‘顶上功夫’剃,‘硬着头皮’被剃,至今忆及似乎仍毛骨悚然,隐隐作痛。吃饭时,六人一桌,桌凳却是石板砌就的,先得唱唱歌,翻几下铁扛,跳几次木马,值星区队长满意了才下令开动,即使大雪纷飞,北风刺骨也很少例外。一木盆菜叶汤不见浮油,已经冰冷,每人一只大窝窝头,在规定时间内硬绑绑地被啃得作响,输入脏腑成为我们唯一的营养食品 ,说是如此方能练出应付艰苦环境的军人本能,虽然不合科学,确也磨人意志。草店镇仅有二三十户人家,周围村落距离较远,人烟稀疏,不象皖北平原鲁干班的附近集市村落多,星期日想买点肉蛋菜类到农家烧烧,打打牙祭,在八分校是很难办到的了。我是吃苦惯了的贫寒子弟,再经这番锻炼,曾在尔后更为艰苦的条件下,饿不死饱不昏,至今也不知什么叫‘胃痛’,打下坚实的基础,是否有科学根据,只能姑作此理解而已。
在八分校经历的入伍生阶段时间更长,‘团结、紧张、严肃、活泼’和‘亲爱精诚’的校训大幅标语,在墙上刷着,而‘开明专制,绝对服从’也作为信条,同样在墙上刷着。据说这是在南京阶段,张治中任教育长时拟定的。作为军事学校,养成服从习惯是必要的,但‘开明’与否定“自由”,被教育者被领导者‘服从’一旦绝对化,是很危险的,何况还赤裸裸地包进‘专制’字样!军事科目增加了射击教范与前面所说的,合称四小教程。总理遗教、领袖言行等算是政治科目。睡觉已不带着枪,而是放置在枪架上,究竟入伍期还得多久,没有一个人敢想敢问,何时升入军官生阶段,分不分兵科,也是听其自然 。睡觉的通铺相当拥挤,但夜间翻身常将他人碰醒,好象多建空间,地球上就容纳不下似的,据说这也是一种锻炼。
1945年春,五战区司令长官李宗仁刚卸任,率春到了八分校校部所在地草店镇,司令长官换了刘峙,刘长官有一个不光彩的绰号叫‘飞将军’,不是汉名将李广的褒意,据说南京撤退时,一退八百里。孙子兵法开篇就提到‘经之以五事’,其中‘四曰将’,说也奇怪但并不奇怪,日军在太平洋作战已从登峰造极之势下降,在中国战场则陷入泥淖,冈村宁次企图在中国将领更换之机捞点好处,竟发动了南阳战役,一时襄樊、老河口、均县一线军情险恶,长官部立即迁陕西白河,又是一个‘八百里’!
李宗仁兼任八分校主任时,我们学生常在草店镇临街的宅院,看到他和郭德洁,还有小孩。他身材不高,操广西口音,还给全体学生讲过话,也不象其他高级将领,动辄卫队尾随,护卫拱待,拒人千里的派头。由于部队调遣上的困难,同时给学生实战锻炼的机会,李主任当要立断, 命令学生总队开赴前线正面堵击青山港渡口强渡或偷渡之敌,缓解战略形势,同时派校警卫营,担任渡口敌犯前及击退后的警戒和过河侦察任务。
我们1500多名同学,都是满怀国恨家仇而投军从戎的青年学生,又经过一年半左右的入伍生训练,素质优良,有独立作战能力,听到参战命令后,群情激奋,斗志高昂。其中部份中队作为预备队使用,不能立即参战,还闹了点小情绪。出发那天,大家摘下“军校”“学生”园领章、带上步枪、轻重机枪、迫击炮、掷弹筒、枪榴弹和十字镐园锹,身上还挂了许多手榴弹,开赴鄂北战场。黄埔军校学生早期在广东东征叛军陈炯明,也平掉刘震寰,杨希闵的叛乱,尔后特别是抗战中,各分校各期同学都是以部队各级的军官参战,还未毕业的学生有组织有计划打鬼子,这是继往开来的仅有的光荣史实。
四月的鄂北,阴雨连绵,绵亘千里的武当山东麓,桐花飘落,山峦错落起伏,学生军没有雨衣和钢盔,脚蹬草鞋,怀揣玉米窝窝头,急行百余里,到达青山港目的地,一天的疲劳并不介意,立即按大队建制,分两翼占领有利地势,构筑防御工事,密切注视着对岸的敌情,随时准备战斗。校部先期过河的侦察队,在当地群众配合下,发现数百名日军,正向对岸逶迄而来,意在黑夜偷渡,且有一股后续部队尾随,但出乎敌人意料的是对岸虽无部队,却有一批黄埔健儿正等待他们自投罗网。
正当黄昏时分,日军出现了,曾参战于台儿庄的黄总队长,平时疼爱学生,和蔼可亲,此时判若两人,严令学生不得任意开枪,待其半渡而击之,且按信号弹指挥,否则军法从事。这可把我们这些初上战场毛手毛脚的小伙子急坏了。眼看日军的橡皮艇渡河,只好忍耐,忍耐得心脏都快要跳了出来,大家屏住呼吸,不敢咳嗽,更不敢碰响任何物品,生怕把敌人吓跑似的。俄而信号弹划破长空,日军半渡了,一场强渡与反强渡的激战开始了。同学们英勇堵击,但见翻沉的橡艇如死猪泄气,落水的敌人在密集的弹雨中断了气。竟还有不等战斗结束打扫战场的鬼子,在水中抢捞尸体,准备带回去火化‘英灵安置’送往扶桑三岛,因而这些鬼子也被击毙于水中,尸体被流水卷走,至今想起仍觉其蠢可笑。敌人强渡受阻,怎能死心,再次轮番组织炮火掩护强渡……,一夜之间,青山港上空,时而枪炮声大作,响震山谷,回鸣助威,时而万籁俱寂。由于学生军的英勇堵击,日军不仅偷渡不成,反而伤亡甚众,只得退回驻地,这场堵击战胜利结束,不久来替换我们的部队换了防,学生军又巡弋了郧县一带,没有遇到敌军,八分校随即迁往武当主峰西南的房县新校址继续学习。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