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圣诞节,我收到的圣诞卡最少。事实上这几年来,收到的圣诞卡一年比一年少。与此同时,寄出的圣诞卡也一年比一年少。
一方面是的确没时间写圣诞卡,它很耗时,而十二月初又是我工作最忙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我年龄一年比一年老,工作却一年比一年忙,科室永远处于under staff的状态,处于经常手忙脚乱、救火似的紧急和必须赶任务meet deadline的状态;虽然为政府挣的钱不断增加,市场不断扩大(经济风暴还没有完全刮到这个角落),人员却甚至低于原先的额定数,管理层现在越来越精明、越来越讲“效益”了。
另一方面写卡的兴趣和动力也越来越小,不像十多、二十年前刚来澳洲的那几年,一切都很新鲜,每年生活、工作的变动也比较大,亲戚朋友都要乘这个机会互通情报、相互问好、保持联系。
再一方面现在可以通过网上选卡发卡,不必到超市去选卡购卡,因为那些卡的图案似乎千年一律,缺乏新意;便宜的背后印有Made in China的卡,觉得不好意思寄出去;贵的几元钱一张,一买几十张就是几百元,又买不起;既有不用花钱的电子卡 - 它们有动画又有音乐,当然各方面都更加吸引人啦。
这就使我思考起交换圣诞卡的目的和意义来了。当然这更多的出于社交的需要,不管是由于私人的、亲友的感情需要,还是因工作关系或公事的需要,即公关的需要。对我来说,人到了这个年龄,应该大大减少社交(因为按我的性格,并不爱通过公关出名、出风头,只要看我几年不变的西装就可知道了),把剩下有限的时间留给自己,做些自己想做、爱做的事啦。但尽管每年都这样告诫自己,每年却仍然被一股不可名状的力量推着走,停不下来。所以今年少写卡,也有点是故意的,看看究竟会怎样。我觉得真正的亲朋好友,不会因计较这张卡而坏了友谊、感情;而方方面的工作关系的打点联络,也不见得会因为今年没寄这张卡而遭到挫折。
但我忽然意识到我犯了个错误:忽视了圣诞卡对亲友互通情报的意义。
几年前我写过一篇小说《圣诞卡》,它是基于一个真实的故事的:我以前工作的学院近傍的那位流浪汉吉姆的故事。在看到我拿着一大迭圣诞卡到附近的邮局去寄时,他对我说了一句我至今难忘的极富于哲理的话:“您寄这些卡的目的还不是想告诉人家您还活着?”
是啊,我怎么就忘了这一点?我又记起另一个故事。文化革命期间年轻的我曾交过一位美丽的叫斐斐的女友。那时的人谈恋爱,感情要比物质丰富的现在的人纯真得多。她是被抄家抄得一无所有的资产阶级小姐,每天同样的旧衣服却无法抹煞她天生的丽质。我则因父亲去世母亲被关在牛棚感到非常孤独。大家都没钱,又没娱乐场所可去,去饭店吃饭,那时都是几毛的大众菜。我们心心相印只是因为谈得来,彼此崇拜,我爱她的美丽清纯而她爱我的才华和饱学(那时我确要比现在聪慧得多)。后来因某种原因我们没能结合,大家都同别人结婚了,可是仍然保持着通信联络,我太太和她丈夫都尊重我俩从前的一段纯情,我们也坦诚地将通信交自己的配偶分享。文革后她先去了美国,仍然想方设法为我找保人希望我能去美国读书。后来我来了澳洲,每年我们都互寄圣诞卡。1995年我却没有收到她的卡,为此我曾感不安。次年五月我收到好友、她妹夫的来信,说她因患乳腺癌在上海去世(由美返沪试试中医治疗无效),临终时她要他向我问好并要我保重,说我一定会因去年没收到她的卡而担忧。看到信我和从未见过她面的我太太都哭了。
是啊,我这个年龄,同相仿年龄的或更年长的远在中、美及其它各地的亲友,确实每年需要互通一些情况,否则谁也说不定会怎么样。圣诞节是最好的时机,而在圣诞卡上亲笔写上几句简况介绍和问候、祝愿的传统方式也是最好方式,虽然比较耗时间,其中所含的感情是外表富于引力却冷冰冰缺乏内涵的现代电子卡所无法代替的。
去年圣诞节,同我没有寄卡给几位非常要好的老友、老同学、老同事一样,我也没有收到他们每年必寄给我的圣诞卡。是因为他们也同我一样厌倦了写卡寄卡,还是发生了像斐斐那样的事?或者他们此刻也因没收到我的卡而同我现在有一样的想法?
今年圣诞节,我再忙也要给他们寄张那种传统的卡去,恢复互通音讯和问候,那怕图案没新意、那怕Made in China,也比不寄卡或发张没甚意思却很花俏的的电子卡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