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周游72国,意志坚定,赛过青铜。
当时铁器尚不流行,即便流行铁制车马工具和战刀,他老先生乃一介寒儒,既非权贵又非富豪,如何配得起新潮又昂贵的铁骑呢?他如果在当时真能驾着林肯或宝马轿车去周游72国传播他“不合时宜”的思想,或许至少能有一国君主看在他那豪华的行头份上,试用三个月也未可知啊。不过,细细一想,当真如此,孔子的命运必将改写,那孔子也就不是孔子了,至少不再是我们当今读到的这种孔子了。
言归正传,这孔老夫子过世2489年后,今天的太阳暖烘烘地照在历朝历代、神州各地都在供奉着的夫子庙庙堂上,直把老先生的亡灵给照醒了。孔子从灵牌后面站起身来,打了个哈欠,伸了伸懒腰,问:“今夕是何年?”
子路、冉有、曾西华、颜回等弟子一听先生问话,也都醒转过来。那个曾被先生斥为“朽木不可雕”的宰予依然在打瞌睡。大约是上回挨了老师训诫后有了长进,猛然醒来,像当今国际大专辩论赛做抢答题那样抢着回答:“现在的日历不再用我们当前的夏历了,采用西方耶酥搞出的什么‘公元’纪年了。什么鬼名堂来着,哦,想起来了,叫2010年。”
孔子吃了一惊。“快去查一下,后来的朱熹不是把我的讲课笔记整理成《四书》、《五经》了吗?当今的人是否能读懂呢?”
“很少有人读你的书了,老师,人家现在都忙着准备英语和计算机考级呢,不论真假,都在混大学文凭。尤其是官员们,有权又有钱,女人一大把,都忙不过来了。可他们不是读书的料,就是没有文凭。但他们不甘心呐,咱们的官员既喜欢附庸风雅又贪婪,什么都想捞到手。听说,不少官员选博士、硕士学历的年轻人做自己的秘书,再让秘书们做自己的枪手,自己到各种各样的大学里报名,让秘书替自己听课、写论文,有的甚至干脆花钱买论文,反正他们有的是接待经费,花多少都可以公款报销。”子路毕竟当初做过大官,对当今官场的了解远胜其师。
冉有着急了:“老师,我们也不能坐吃山空哇。得先找份饭碗,当今社会也不用‘饭碗’这种老土的称呼了,美其名曰工作。我就不明白,这‘工作’一词的内容太空泛了,只要我们活动一下身体都可以叫‘工作’着呢?他们现在盛行的物理学和计算机不就是这么下定义的么?当代人制造出一大堆的假大空名词概念,玩弄辞藻,华而不实。我们应当到大学里应聘,最好是承包了其中的一个学院来净化一下当下的学术空气。”
孔子一听,要回归自己的老本行,当然很高兴,就自信地说:“善哉,咱们师徒不去占领教育高地,谁去占领?事不宜迟,现在就去。”
“哇噻,现在中国的大学数量比美国都多多了,所谓的正规大学就有1300多所,职业技术学院更别提了。我们去哪一所应聘更好呢?”子路心里有一点发怵。
“你看你,打仗都不怕,求职就怕成这样?”孔子又吃一惊。
一直甚少言语的曾西华开腔了:“刚刚探听到,全世界爆发了金融危机,猪肉荣老字号肉铺要招聘10名屠夫,竟然有1500名研究生前去应聘。那老板斋心仁厚,竟扩招到20名职员,说暂时用不了这么多人,但要为日后发展多储备人才,这才扩招的。当然,北大研究生优先录用了。”
颜回迟疑地用山东腔提出疑难:
“老师,您也没有给俺们发文凭呐。俺们怎么去应聘?”
“爱徒别慌,记住:‘孔子’这两个字就是金字招牌,人们不认识我,但会认识‘孔子’这两个字的。我会为你们现场写证明的。”孔子安抚着众弟子。
“万岁!哇噻!乌拉!long live!那我们就去北京大学或者孔子学院去应聘!”众弟子狂欢。
不曾想无论北大还是孔子学院的答复都是众口一词:“先生述而不作,没有著作、论文,也没有学位,更不懂外语和计算机,何况竟然没有洋专家的推荐信,经过人事处认定,结论是:能否做助教都难确定!”
孔子一听,当时就傻眼了。“为什么是人事处认定,而不是国际通行的外聘同行专家库匿名鉴定呢?学术部门变成了行政官僚部门,合理吗?”
“现在是我们审核你们,而不是相反。你的质疑无效。你都无法证明你自己,还给你的徒儿们证明个啥?仅仅是因为你的名字和我们孔子学院相关,才引起了我们关注,在确认你没有冒充、盗用我们品牌产权之后,将会研究聘你为名誉工作人员的可能性,主要是我们真的需要有一个叫‘孔子’的人来充实我们的学府,避免叫外国人笑话我们名不符实。可是那个真的孔子早就不在了,我们只需要像各地文物部门造假古董那样地‘拷贝’出一个。但是‘拷贝’影像、文物容易,‘拷贝’活人却很难,而且成本也很高昂。现在你自动送上门来了,现成的,只做接待员,可以节约我们许多成本。主要是便宜!”
子路气不打一处来。“你瞎了眼啦?敢对着老祖宗讲什么品牌产权。我们都没有收你们肖像权、姓名使用权。你可好,猪八戒倒打一耙!”
那位人事处处长高高举起大印,在子路面前晃了一晃,翁声翁气地说:“请注意你的说话方式。你们申请专利了吗?哪一国的专利局能够发给或证明你们就是‘孔子’及其弟子?”
孔子语塞,想到了前些年来自西方的马克思经常说的一个叫作“异化”的词语来,看来真是被异化了不成?我孔子都不能证明自己是真是假了?这是我的滑稽还是这个时代的荒谬?
“那么,假如我倚老卖老地把马克思请来应聘,你们人事初将如何认定他的资格?”孔子在万般无奈之下也想到了借用一下别的权威改变一下平生未曾遇到的尴尬。
“那也要他带来出生证、身份证、单身证或结婚证、准生证、计划生育证、毕业证、学位证、外语过级证、计算机能力等级证、教师证、职称证、聘任证、普通话口语测试等级证和他原单位的政治审查证明……”
“他可是个老外啊,你们的‘潜规则’里不是洋文凭、洋专家更吃香吗?更何况他老兄早就被德国驱逐出境了。”孔子终于着急得失去了温文尔雅的风度和心境。
“那你也太不了解‘中国特色’了。据说你还是一位名气很大的中国传统文化专家呢,你对中国的世故人情,恕我直言,只有幼稚园的水准。”
孔子被当头棒喝,惊讶得喘不过气来。临终只留下一句遗言:“徒儿们,世界变化太大了,简直匪夷所思,不是我不想与时俱进,而是这么多的关卡让我感到与现代社会对接也太难了。我好不容易能来到当下社会,想努力实现与时俱进,不曾想,硬被他们逼回坟墓里去了!”。
2009年4月25日 听雨阁初稿 2010年5月定稿
作者简介:姚朝文,男,日本国学院大学研究生院海外研究员,中山大学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研究中心兼职教授,佛山大学文学院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发表文学评论著作11部,论文70篇,文学作品70余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