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边,放着司马中原和余光中的两本书,轻轻翻开余光中赠书的封面,扉页,是他30年前的照片,和现在的儒雅宽容已很不同。然而,眉宇间掩不住正义的峰棱,所以他的作品洋溢着犀利朝气。事实上,余光中也是对古代诗人缅怀的领先人物,是一种精神的追踪的代头人,是一种诗歌创作上的归化或诗歌文明的承传,这并非捕风捉影的臆测。
我在另一篇访台文稿《寻找青春的人》曾写过:余光中是那种骨架结实的人,须眉皆白,身材健美,有一张世界上最善良最聪明却是肃穆的脸,鼻梁上架着金边眼镜,他的嘴唇却红润秀气。有一种锐不可当的威势,说话不多,句句实在深邃。他轻易不肯多说话,若逢对手,你来我往,妙语如珠。眼睛若是有光芒闪动,嘴角稍一向上翘,便是他在微笑了。我便在他微笑的时刻得到他的赠书,在他微笑的时刻听他谈左手写诗,右手写散文。
利用台北会议的空闲时间,我翻开几位文学大家参展书籍;余光中先生的大作我看了又看,不是看,是一字一字在品,在嚼。品;作品语言运用自如,《初春》中他这样写,“一阵毛细雨过后/泥土被新芽咬得发痒”,“痒”字用得奇妙传神;“随手拣一块顽石/抛向漠漠的天和海/怕都会化成呢喃的燕子/一路从小时候的檐下/飞寻而来”,他用字随心所欲,激情时似山呼海啸,宁静时如雁落平沙。嚼;比喻用得不同凡响,如《乡愁》一诗,将“乡愁”比作邮票、船票、坟墓、一湾浅浅的海峡,用一种雅致请新的文笔,柔韧的抒情,措词浅显易懂,但浩瀚的境界却意境深远。
有幸得到余光中先生馈赠的诗集《白玉苦瓜》,是一次意外的收获,这还要感谢司马中原先生的美言,在会议开过两天后,余光中先先带来的几本着作早已赠送完毕,就连相交已久的朋友或重量级代表也极少得到赠书。赠书给我是例外,余光中先生应他的好友司马中原的提议,临时就将准备修改用于再版的诗集《白玉苦瓜》随手赠我。
余光中 1928年出生于南京。祖籍福建永春。母亲原籍江苏武进,故也自称“江南人”。1952年毕业于台湾大学外文系。1959年获美国爱荷华大学(LOWA)艺术硕士。先后任教台湾东吴大学、师范大学、台湾大学、政治大学。其间两度应美国国务院邀请,赴美国多家大学任客座教授。1972年任政治大学西语系教授兼主任。1974年至1985年任香港中文大学中文系主任。1985年至今,任高雄市“国立中山大学”教授及讲座教授。其中有六年时间兼任文学院院长及外文研究所所长。
他一生从事诗歌、散文、评论、翻译,自称为自己写作的“四度空间”。至今驰骋文坛已逾半个世纪,涉猎广泛,被誉为“艺术上的多妻主义者”。其文学生涯悠远、辽阔、深沉,为当代诗坛健将、散文重镇、著名批评家、优秀翻译家。现已出版诗集21种;散文集11种;评论集5种;翻译集13种;共40余种。
他是个复杂而多变的诗人,他变化的轨迹基本上可以说是台湾整个诗坛三十多年来的一个走向,即先西化后回归。 “少年时代,笔尖所染,不是希顿克灵的余波,便是泰晤士的河水。80年代后,他开始认识到自己民族居住的地方对创作的重要性,写了许多动情的乡愁诗,对乡土文学的态度也由反对变为亲切,显示了由西方回归东方的明显轨迹,因而被台湾诗坛称为“回头浪子”。他的作品风格极不统一,他的诗风是因题材而异的。表达意志和理想的诗,一般 都显得壮阔铿锵,而描写乡愁和爱情的作品,一般都显得细腻而柔绵。其文学生涯悠远、辽阔、深沉,为当代诗坛健将、散文重镇、著名批评家、优秀翻译家。
作者曾在自序中说:从我笔尖潺潺流出的蓝墨水,远以汨罗江为其上游。例如:《漂给屈原》 把漂泊的暮年托付给一棹孤舟, /把孤舟托给北征的湘水, /把湘水托给蒙蒙的雨季。 /似海洞庭,日夜摇撼着乾坤 ……/这水啊水的世界,潇湘浩荡接汨罗。《湘逝--杜甫殁前舟中独白》你曾是黄河之水天上来 ,/阴山动, /龙门开。 /而今黄河反从你的句中来 ,/惊涛与豪笑, /万里滔滔入海。 《戏李白》从此地到琼州,/茫茫烟水, /你豪放的魂魄仍附在波上。
在民族诗歌的接力赛中,余光中“手里这一棒是远从李白和苏轼的那头传过来的,上面还似乎留有他们的掌温。”
余光中自己称 “左手的缪思”写散文,同“右手”所写的诗歌一样,早已远播海内外。走进余光中的散文天地,同样会体会到精彩,余光中的散文创作为整个当代华语散文也是贡献巨大,从历史和文学背景出发,来看作为散文家的余光中,其整体的文化风度可谓渊赡恢宏,高绝超逸。
他对自己的文章总是严格要求。他的散文几十年来风格屡变:早先“以诗为文”,即将诗歌的笔法用到散文之中,如《鬼雨》(指后半部分)、《莎诞夜》等,结果不甚成功,虽文思活跃,意象丰富,但“感性”得有些过头,未免不诗不文,似非文章正道,他后来也扬弃了这种写法。正如他自己所强调的,他有意要在游记中做到感性与知性并重,力求曲尽其妙,写景用词鲜明绮丽,说理则言之有据,并借鉴了古代游记大家的行文特色,颇富感染力。余光中游记佳作比皆是,尤以旅欧旅美的部分为上品,香港、高雄部分亦甚可观。
《听听那冷雨》是余光中的散文代表作, 诗一样的充满跳跃联想的语言是《听听那冷雨》的最大特色。作者在文中大量动用了迭字句。“先是料料峭峭,继而雨季开始,时而淋淋漓漓,时而淅淅沥沥,天潮潮地湿湿,即连在梦里,也似乎有把伞撑着。而就凭一把伞,躲过一阵潇潇的冷雨,也躲不过整个雨季。连思想也都是潮润润的。”这句铺垫了 “忧伤”的基调。马上,他大胆想象:整个中国整部中国历史无非是一张黑白片子,片头到片尾,一直这样下着雨。此时,我窒息般地感觉到余光中内心那种深深的乡愁情怀。
余光中的评论文章则是其散文中比重最大的部分。他的评论文章涵盖甚广,文学评论当然是主要部分,此外还包括绘画、音乐、影视、歌舞、民风民俗等。具体说来,从早年的现代诗论战文章,到后来的对古典诗、现代文、校歌民谣、摇滚爵士、西洋绘画、台湾画派等的全面评论,大都论证充分,文采斐然。
我有两次和余光单独请教的机会,他和我谈的最多的是散文,他说:语言是抒发的平台,语言没有音乐的感觉,文章何能成为佳作?余光中是将思想完美融入语言的人,正如他所说:“一位出色的散文家,当他的思想和文字相遇,美如盐撒于烛,会喷出七色的火花。”而余光中正是会喷出七色火花的杰出的散文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