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靠近到那根电线时,陈冰残存的意识就是——他已经到了另一个世界。
那是一根一万伏高压线,距离半米内基本就可以将人体“吸”过去。醒来时,他的右臂齐肩截肢,右腿毫无知觉。尽管他的生命保住了,但作为一名刑事技术警察,他的职业生命似乎已告终结。
然而,570天后,这个只剩独臂的小伙子穿着警服,站在了北部新区公安分局的大门口。那一天,同事们无声地列队站在门口,噙着眼泪冲他敬礼。
从事发至今,3年多过去了,这个叫陈冰的年轻刑警,以独臂的姿态依旧站在工作台前,荣获重庆市公安局优秀共产党员称号,并荣立三等功。
陈冰的事迹感动了很多人。10月19日,在“陈冰同志先进事迹”新闻发布会上,回忆往事,他的父母和同事眼含热泪甚至泣不成声,陈冰自己却是一脸平静,“回归岗位,不论是作为一名刑警,一名党员,还是一个普通人,我都应该这样做。”
这位身残志坚的公安民警,他的故事充满了曲折惨烈和坚忍坚持,但你看不到一丝忧伤。
1、倒在地上,他眼看着右手的手套被烧焦,继而是自己的手指被电流击裂
陈冰今年32岁,毕业于中国刑事警察学院,是北部新区公安分局刑警支队刑技室民警。
尽管表面平静,但回忆受伤经过,陈冰仍然觉得艰难。
2010年4月8日清晨7时许,已经值了一个通宵夜班的陈冰接到电话:“大竹林街道一变压电房被盗,请技术民警马上到现场勘查。”
这个出警任务本该由另一组同事负责,但他们夜里已经出了几次警,累了大半夜,陈冰不忍心喊醒他们,于是叫上了另一名同事赶往现场。
到达现场后,陈冰几次向报警人详细询问了情况,了解到变电房已经断电后,他开始对案发现场拍照、勘查痕迹。
然而,当陈冰迈进变电房,准备勘查电缆上是否有嫌疑人留下的痕迹时,却不幸被一万伏的高压电击中。
“实际上我当时并没有触及电线,而是被一万伏的高压电吸过去的。”那一瞬间,没有任何疼痛,只有冰冷彻骨的全身麻木。
更令他一辈子也忘不了的是:倒在地上时,他眼看着自己右手的手套被烧焦,继而手指一瞬间被强大的电流击裂、喷血,而自己却无力阻止这一切。
整个被电击的过程,陈冰基本都是清醒的,电流以最短的通路从右手导入,再经由右腿导地。只是无力地闷哼了一声,这个一米七六的小伙子便轰然倒下。
听到那一声闷哼,现场的工作人员才惊觉——变电房根本就没有断电。
大家赶紧用木棍将电缆挑开,拨打了120急救电话。但此刻,陈冰已经陷入深度昏迷。
2、躺在重症监护室的床上,他对探病的同事说:“嘘,莫哭,旁边的小朋友刚睡着。”
“陈冰出事了!”消息传回办公室,大家全都傻了。
既是同事、又是大学四年校友的张欣洁和几位同事第一时间赶到了西南医院。
从中午到晚上,手术室的门一直都紧闭着,等在外面的人越等越心慌。有病人听到陈冰的事,忙安慰说:“莫害怕,手术室里待得久不算坏事,早早地推出来才不好呢。”
陈冰再次醒来时,已躺在重症监护室的病床上。整个右臂被截肢,右腿股动脉、股静脉断裂,永久功能障碍,这意味着他一辈子都不能再跑、再跳,像从前那样。
重症监护室一次只允许一名亲友进去。张欣洁进去时,看到昔日阳光、帅气的陈冰全身缠满了白色的绷带、面无血色,眼泪顿时夺眶而出。
“嘘,莫哭,隔壁的一个小朋友刚刚睡着。”那时,张欣洁已经怀孕,怕情绪波动对胎儿产生影响,陈冰有意引开话题说:“你的娃儿还有好久出生啊?”
张欣洁强忍着泪,简短地说“半年。”
“那来得及,等我恢复了,还能来看看小家伙。”陈冰脸色惨白地笑了笑。
每一个进来探病的人都噙着泪想安慰他,陈冰却每次都看似轻松地岔开话题,他就那么一直脸色苍白地笑着,这笑容令人感到酸楚而又震撼。
同事方伟华走到病床边,眼泪还没掉下来,陈冰便面带微笑地轻声说:“没啥子,我活下来了。”
经民政部门认定,陈冰被确定为三级伤残。
3、“他的坚强,尤其是乐观,确实让我忘不掉。”
如今,距离陈冰受伤已过去3年有余。
3年中,当年照料陈冰的西南医院黄护士长经手的病人大概已超过了6000名。
“陈冰当年住510床,我记得很清楚。”时隔三年,黄护士长依然能脱口而出陈冰当年的床号。
“他的坚强,尤其是乐观,确实让我忘不掉。”黄护士长说,任何一个病人在遇到截肢这种情况时,通常都难以保持冷静,他们会愤怒、会恐惧、会哭泣,会做出很多反常的举动,但陈冰却只以微笑面对。
“住院时,我时常看到他的笑容,有时微笑、有时爽朗大笑。”出院之时,黄护士长思忖再三,还是问了一句:“截肢了,你今后的工作生活怎么办?”
“我有左手。”陈冰依旧笑呵呵地说。
黄护士长很清楚,像他这样失去了整个右臂的人,几乎不可能再重返警察岗位。然而没多久,当陈冰穿着警服去医院复查,说起工作上遇到的趣事时,她才真正知道,这个消瘦的病人到底有多坚强。
还有左手,还有左腿,就要直面生活——这是陈冰内心的信念。事实上,刚刚出院时,陈冰十多分钟也走不了几步路,没有右臂,右腿功能丧失,就连身体平衡都成问题,有时候站着都会摔倒。
父母的家住在18楼,陈冰就每天缓慢地爬楼上下3次,然后练习用左手写字,并在电脑上练习用左手打字。
在家的日子,陈冰反而不太习惯,不仅因为自己成了年迈父母生活中绝对的中心,穿衣、洗漱、吃饭,他们都要悉心照料,而且每天只有按部就班爬楼梯、写字、看电脑,QQ一直都在线,却没有能说话的人——朋友们都在工作。
4、重回岗位,他不要接送、拒绝打车,还要求自己按时上班
实际上,在身体逐渐部分康复后就要回归岗位,这是陈冰在出院前作出的决定。
“别哭,我还要回去上班呢。”陈冰曾经对在病床前哭泣的母亲这样说,也对很多同事朋友这样说,但大家都以为这只是句安慰的话,谁都没当真。毕竟,对于一个失去右臂和永久丧失右腿功能的人而言,照顾自己的起居都十分艰难。
2011年底,陈冰正式提出重返警队的请求:“我虽然行动不便,但我学的是刑侦技术,我愿意为自己热爱的事业继续贡献力量。”
听到这一消息,北部新区公安分局刑警支队队长何伟心里有喜有忧,喜的是有此要求说明陈冰正逐步康复,忧的是他毕竟行动不便,上下班、吃饭、上厕所等等这些看似很小的事情,他能应付吗?
“我甚至误解过他,还跟他分析过钱的问题。”北部新区公安分局刑警支队时任政委的王勇把两人间关于归队的一段谈话,定义为一场“精神洗礼”。
按照相关政策,陈冰因公致残,不必上班便可正常领取薪资,每月还能享受各项补贴。而陈冰一旦上班,按照政策每月还要少领2000多元的补贴。
“我不是回来玩的,更不是为了钱,我是真心实意地要回来工作啊!”陈冰清澈的眼神,让王勇两年后还在感叹,“是我自己的思想不够纯粹。”
2011年12月15日,陈冰终于回到阔别570天的工作岗位。支队组织民警轮流送他上下班,被拒绝了;支队让陈冰每日打车上下班,车费报销,也被拒绝了;就连特批他不必按时上下班,都被拒绝了。
5、家住小龙坎、工作在长福路,单边19公里的上班路,他从未迟到过
做好自己的事,不给别人添麻烦,是陈冰重回岗位后给自己立下的规矩。
为了方便康复治疗,同时上班方便,陈冰在小龙坎地铁站附近买了一套小房子,离开父母独自居住。
每天早上,陈冰5点起床,只为赶上最早的一班地铁。伤病让他不能长时间站立,而只有这一班车,能保证陈冰在上班途中坐上座位。
从小龙坎到长福路,单边19公里的距离,陈冰将其称为一种磨练:“环境太好的话,人会产生惰性。”
一间大约10平方米的房间,是四五名同事共同的办公室。每天第一班地铁,让陈冰成为第一个到达单位的人,开灯、整理办公桌、打开电脑浏览公安部和其他省区市公安部门的网页,是他一天工作的开始。
在陈冰的办公桌上,记者注意到,他的鼠标仍然放在键盘右侧,这让他用鼠标时必须侧着身子。
“为什么不摆到左边来呢?”记者问。
“习惯了,就保持原样吧,人家来用也方便。”陈冰这样回答。
有时候,陈冰表现得太正常了,他的同事甚至会忽略他身有残疾的事实。
在一次办案中,陈冰和同事张欣洁一同外出。快到轻轨站时,张欣洁却发现陈冰不见了。时间紧急,张欣洁忍不住抬高声音:“到哪里去了,快点啊!”
一低头,张欣洁才看到,陈冰蹲在地上,把公交卡含在嘴里,正用一只手费力地系鞋带。
还有一次加班,陈冰和同事从中午到晚上都没来得及吃上饭。深夜下班,他们在附近小餐馆点了一盘花生。别人狼吞虎咽,陈冰却不动筷子,“我还穿着警服的,手嘴并用剥花生不雅观。”
6、他用右肩抵着墙壁,艰难地走完33层楼后,再转战地下车库,终于发现了犯罪嫌疑人的血迹
今年1月,北部新区一小区内发生一起入室杀人案。
接警后,几名年轻民警赶赴现场,展开了地毯式搜索,但从早上9时到晚上8时,都没有发现线索。
晚上8时许,民警曾磊回办公室拿东西,惊奇地发现陈冰还坐在电脑前。
“陈老师,下班了怎么不走呢?”
“你们有什么进展没有?”陈冰问。
得知案件毫无进展,陈冰坚持随曾磊一起回到案发现场。
在过去的十多个小时里,几名年轻民警将关注的重点放在了地面上——小区总共33层,案发房间位于20多层,房间内满是血迹。犯罪嫌疑人由大楼楼梯逃离现场,并将掩饰工作做得很好,几乎找不出线索。
“把搜索重点从地面拓展到墙面。”陈冰到现场后,作出判断,然后亲自开始勘察。
天已经全黑,楼道的光线很不好,陈冰艰难地搜寻着一切可能的线索。一只手要拿电筒,就没有再拉扶手的机会。曾磊几次跑上跑下,看到陈冰用右肩抵着墙壁,每上一步楼梯都十分困难。时值隆冬,陈冰竟然满头大汗。
3个小时,陈冰走完了33层楼,没有线索,又转战到地下车库,终于发现了一片嫌疑人留下的血迹。
“你知道那片血迹在哪里吗?在墙壁的裂缝里!”回忆细节,曾磊的声音开始颤抖。正是凭借着这片血迹,民警在52小时内将犯罪嫌疑人捉获。
7、“挫折与伤痛让我真正开始理解生活,懂得生命的可贵,希望自己的余生可以做一个有用的人”
关于右手,陈冰对它的知觉停留在受电击的那一瞬间。
“一直都是麻的。”陈冰说,直到现在,买菜回家,拿钥匙的时候,还想着要把菜递给右手。
陈冰常常走在路上身体突然失去平衡,还想着要用右手去扶栏杆,结果扶不到,人就摔倒了。
但他用3年的时间来证明他的坚强和乐观。现在,陈冰已经能熟练地用左手写字,左手打字的速度也不亚于双手操作的正常人。
受伤以后,陈冰担负起了整理支队档案的工作。在档案室,陈冰向记者展示了近两年整理的一本本勘查记录——近10厘米厚的塑料文件夹中,是一个月的记录。每本文件夹的侧面都贴了统一的标签。
标签是陈冰自己动手做的。“因为只有一只手,所以裁纸的步骤需要请人帮忙。”陈冰耸耸肩,“不过,撕透明胶可以用嘴。”
近两年的时间里,陈冰整理了2500份案卷,协破案件10余起,帮带5名新警成长为刑技骨干,并用左手逐字敲出近5万字的文章,发表论文8篇。
“我还要在这里工作10年,20年,甚至更久。”陈冰说,挫折与伤痛让他真正开始理解生活,懂得生命的可贵,他希望自己的余生可以做一个有用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