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4日,小雨从凌晨就开始下,一直没停。
奉节县康乐镇黄村小学阳北村小,51岁的曾庆波老师一夜没睡安稳。
6点30分,他开始给学生家打电话。他给6个家长打完电话后,妻子柳洪菊已等在门口。穿好长筒靴,戴着斗笠,夫妻俩出了门。柳洪菊走近的一条道去接牛角湾过河的学生,他则走远道去接袁家沟过河的。
大山里,一下雨溪沟就涨大水。在这样的天气里,接送学生,是曾老师和妻子必做的事——他们已坚持了29年。
18平方米的土屋教室里,黑板是1964年建校时留下的,摇晃的课桌已使用了20多年
连日下雨,袁家沟涓涓细流的小溪,变成了3米多宽的河面,山上的大水哗啦啦冲下来。
曾庆波小心蹚过河,河水已没过膝盖。
对岸,陈大爷、高婆婆带着4个细娃已等起了。曾老师背着细娃,一个,又一个,很快过了河。
“这些细娃爹妈出去打工了,家头都只有婆婆爷爷,送过河不安全。”曾老师一边对记者说,一边招呼孩子们走前面。“我们这儿山高路陡水急,上学安全最紧要。”
“就是接送学生途中,有回一个细娃差点儿被山洪冲走。”提起这事,曾老师还有些后怕。
那是10年前的一个下午,放学前下起了暴雨,过袁家沟的娃娃多,有13个。大的曾老师牵着过,小的就背背上。溪水越涨越高,他背8岁的王阶伟过河时,突然山洪冲下来,一个趔趄没站稳,王阶伟被洪水冲走。他跳进洪水里抓住娃娃,两人被洪水冲走几十米后,他终于抓住了一根树藤,才艰难爬上岸。
8点,学生们陆续来到曾老师家。
曾老师家18平方米的堂屋,便是阳北村小的教室。厚实的黑木板,是1964年阳北村小建校时留下的“宝贝”。服役20多年的木课桌,早已没有抽屉,桌面上刻满了曾经的学生的名字。
土屋,是曾老师和妻子1982年结婚时建起的。
1984年,阳北村小的老校舍——以前地主家的土房垮塌,公办教师走了。高中毕业的曾庆波毅然当起了代课老师。
2000年,村小的土砖校舍又垮了,曾老师只好把教室搬到自家堂屋里。
8点20分,学生们开始晨读。
这是一个两级复式班,二年级2个学生,三年级5个学生。一个年级上课时,另一个年级的学生就自己做作业。
“现在学生是越来越少了。以前最多的时候,堂屋里坐了34个学生。”曾庆波说,这几年外出打工的人越来越多,“挣了钱的搬下山了,留下的都穷。”
“去年,中心校喊我到山腰的朝阳村小上课,我没去,因为我一走细娃就得跟到去。”曾老师叹口气,如果去了,八九岁的学生娃要多走一个半小时山路,还要多过一条河,实在不放心。
曾庆波常常鼓励学生:“好生学习,才走得出我们这个穷山沟”
4日下午,雨停了,段林甲兄妹来到阳北小学。
在新疆大学读大三的段林甲,和在万州读幼师的妹妹段金春都是曾老师的学生。曾老师叫他们来,要他们给娃娃讲一讲外面的世界。
记者注意到,简陋的教室里除了黑板、课桌、凳子,只有粉笔擦、墨水等简单的东西。墙上的拼音字母表,也是曾老师自己手写的,纸张已发黄,一角脱落。辅导教材,只有一本《成语词典》和一本《小学生作文》。“一本《十万个为什么》,是学生们唯一的课外书籍。”曾庆波说。
距离县城60多公里的阳北村小条件为何如此艰苦?原来,这里唯一一条通往山下的土路未得到修缮,“晴天尘土飞扬,雨天一片汪洋”。
道路不畅给村民带来出行难、就医难等一系列问题。“要是读书再难,山沟沟恐怕就飞不出金凤凰了。”曾老师说。
曾老师谈起了心底里的痛:1979年高中毕业时,数学只考了10分,这导致他没能考上中师。“数学多考28分就能考上。”
这件事深深刺激了他。于是他立志当老师,让学生不偏科,均衡发展。
从教34年,他总结了适合山里学生的“五步教学法”:组织教学、复习功课、教授新知、巩固提高、布置作业。
教学条件有限,他就让念大学的学生多来“传帮带”;院坝太小,他就带细娃去田间跑步;没有美术课,他带大家去山里写生,欣赏家乡的美景……
“一点一滴的熏陶,就能起到潜移默化的作用。”曾庆波常常鼓励学生:“好生学习,才走得出我们这个穷山沟。”
每次曾老师两口子去县城,都走不脱,被曾经的学生留在家包吃包住,还包送
“当学生那会,总想被留下来补作业,因为那样可以吃到曾老师家的晚饭。”在曾老师曾经的学生、37岁的胡厚太眼里,曾老师的家就是温暖的港湾。
调皮的胡厚太,那时经常被老师“揪耳朵”,以此告诫要长记性、要长进,被留下来补作业更是家常便饭。“作业没写好,曾老师不许走,天黑了就做饭给我吃。”
“曾老师对每个细娃都好。山洪暴发走不成,细娃就常常留宿在曾老师家。”胡厚太说,最多的时候,老师家里挤了8个学生,晚上大家一起听老师讲故事,“真幸福呀。”
“那时的学生哪有现在的细娃幸福哟,现在还有营养午餐。”师母柳洪菊插嘴道。
“7个娃娃,4个父母都在外打工,由爷爷奶奶带着。”对这些父母不在身边的孩子,曾庆波照顾有加:自学医术,给爱发烧生病的陈平银刮痧、掐人中;12岁的贫困生胡传富,父母均是智障,但他成绩优异,曾庆波给他买来文具,柳洪菊给他穿上要来的八成新的衣裤……
在严爱有加的教育下,阳北村小走出了22个大学生。“我们小学班上16个学生,就有一半考上大学。”段林甲骄傲地说。
如今,曾老师的学生有的在政府工作,有的已经当厂长……每逢学生们有升迁、结婚等喜事,总是第一时间给曾老师报喜,逢年过节,也来看望。
“每次去县城,我们都走不脱,被学生留在家包吃包住,还包送。”柳洪菊在一旁感叹,“这些细娃乖,比自家儿女都想得周到。”
记者手记
有了爱,每一粒种子都能发芽
在阳北村小,我们感受最深的是孩子们的阳光、朝气。
他们有礼貌,回答问题落落大方;他们勤快,吃完营养餐会主动收拾碗筷;他们有理想,尽管从未走出大山。
在他们身上,看不到留守儿童的孤独和戒备。就连特困家庭的胡传富,身上也看不到一丝贫穷和苦难的影子。
事实上,阳北村小条件很艰苦。18个平方米的土屋就是他们的教室,屋外游戏的院坝也只有四五十平方米,他们甚至没有课外书。
但他们没有怨言,因为,他们遇到了一位好老师。
春天带他们画画,秋天带他们看丰收……曾庆波总会利用大山里的资源,给他们讲故事:看见地里的红薯,会告诉他们做人要脚踏实地、甘于奉献;看见冬天依然傲然挺立的竹子,会告诉他们做人要像竹子那样坚韧……
他强调均衡发展,要求学生不能偏废每一科;根据多年的教学经验,他总结出适合山里孩子的“五步教学法”;他还把走出去念大学的娃娃叫回来互动,以激励学生们立下大志向,将来走出大山……
正是在这样的教育下,阳北村小的孩子们勤劳、诚实、互助,笑意总写在他们脸上。
“有了爱,每一粒种子都可以发芽。”在曾庆波看来,影响种子发芽的因素有很多。而山里的孩子,就像缺少阳光照耀的种子,但只要依靠水分、温度等因素,不抛弃、不放弃,它就会发芽,并茁壮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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