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2012年高考上周落幕。
这场被冠以“人生第一场大考”之名的考试,年复一年地成为媒体关注热点,早已成为国人心中一道心结。
因为,无论怎样去淡化高考对个人命运的影响,目前它仍然是一只挥之不去的无形之手,而且也确实没有更合适的“手”来替代它的作用。
本期我们重点关注高考中的一些人物和现象———
45岁的成都人梁实有近30年的高考“经验”,尽管全都是失败的经验,但其对梦想的坚守与执著似乎已超越了一场考试所能承载的意义,哪怕当中还有些虚荣。
梁实传递出一种信息:求知欲,即便是有点虚荣的求知欲,也是可以激人奋进的。
绍兴网友“罗罗”让儿子放弃高考,则与“现代范进”梁实形成鲜明反差。高考考场上的“弃考”现象已不是孤案,高考本身也不再是自我成就的独木桥。
但我们的高校招生制度毕竟还不是“立交桥”,所以,语文教师杨林柯想当一位反对应试教育的“布道者”,并就此质问:这样执著,究竟为什么?
回答这个问题不容易,但也并非无解:
当考试仅与求知挂钩,而不是与命运相连,人们是不是就能拥有发自内心的、纯粹的执著?
6月8日17时许,成都二十中,刚踏出高考考场、蓄着平头的梁实便向媒体“汇报”:“感觉有些不妙,今年考得很不理想。”
这是45岁的梁实自1983年以来第16次走出高考考场,他被称之为“中华第一考王”。高考于他而言,像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2011年,他以352分的成绩被大学拒之门外,而他锁定的目标却是四川大学数学系。今年,感觉仍是“不妙”的梁实说:2013年,我还要继续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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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0年代,
点燃大学之梦
“或许是上世纪80年代那种敬畏知识的氛围影响吧,我认准了这条路就很难回头了。我的大学梦,就是在那个年代点燃的。”
面对记者提问,梁实直言他心中理想的大学,至少是“2B”或重点本科院校。“老实说,这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情结,我觉得必须要考上录取分数线高的大学才心安。川大数学系,正好符合预期目标。”
近20年来,屡战屡败的梁实并不是一直能得到家人的理解。作为一个出生于教师家庭的“60后”,梁实从未改变一个朴素的看法:大学经历是人生一笔宝贵财富。他也自认有些偏执,“但不管别人怎么解读,我还是抱着上世纪80年代那种对大学的浪漫想法。”
梁实家住四川仁寿县文宫镇,父母都是教师。梁实排行老四,兄弟姐妹5人中没有一人上过大学。上世纪80年代初,梁实读高中时成绩并不好,但上大学的愿望一直很强烈。他决心要圆全家一个大学梦,这想法至今未变。
1983年,梁实在老家文宫中学报名参加高考,但连预考都未通过;之后他到简阳重新读高一,读了一年后参加1984年高考,仍没考上;1985年梁实转战到内江等地复习,当年参加高考还是没考上。连续三次败北后,梁实有点失落,但在分析失败原因后,打算翌年重来。
1986年,在父母的劝说下,梁实来到四川乐山轧辊厂技校读书。当他发现毕业后是当技术工时,他离开了学校,又走上了继续高考之路。父母的反对无济于事,始终拗不过他的决心。在梁实看来,读这样的学校不是他的目标。“我不想一辈子当一个技术工,那种要考大学的愿望,很强烈。”
前3次高考失利后,梁实辗转内江、乐山和成都等地打零工。他先后干过修理工、砍过木材、还买卖过电视机,但始终坚持着边打工边复习。每年1月份,梁实准时到当地招生办报名参加考试。命运并未垂青他,此后连考5年却次次落榜。“或许是上世纪80年代那种敬畏知识的氛围影响吧,我认准了这条路就很难回头了。我的大学梦,就是在那个年代点燃的。”
2
1990年代,
锁定重点大学
1992年,梁实报名参加了成人高考,顺利考上南京林业大学成人教育学院。但“成人教育并不是我的目标,我锁定了重点大学……”
1991年年底,24岁的梁实结婚成家。这年,梁实通过考试,成为内江一家木材公司的正式职工。家人以为从此他会安心工作,可他还是报名参加高考。当时工作后的社会人员参加高考,需单位出具证明,梁实找到主管木材公司的林业局“死缠”了好几天,领导才破例开了证明。那年梁实还是没有考上,差10多分才上线。
因为年龄和已婚等条件限制,1992年,在不能参加普通高考的情况下,梁实报名参加了成人高考。这次他顺利考上南京林业大学成人教育学院,正当亲友为其终圆大学梦高兴时,梁实却没去报到。“成人教育并不是我的目标,我锁定了重点大学,不管有多困难,我觉得自己必须去实现它。”他在等待,等高考取消超龄限制。
1993年,梁实所在的木材公司倒闭。才工作两年,他就成了一名下岗工人。此时儿子已经1岁多,为了养家糊口,梁实先在内江做服装生意,后来到华阳胶厂当推销员。上世纪90年代中期,看到建材市场前景较好,梁实借了几万元做起了建材生意。之后夫妻共同创业,慢慢有了百余万元家底。
2001年,高考取消年龄限制。终于等来这一天的梁实,尽管已远离书本多年,仍是再一次心潮澎湃。“这个消息传来,我感觉上天好像在眷顾我。我手中的建材生意已走上正轨,可以花时间做点自己喜欢做的事情了。”他报名参加了2002年的高考。当妻子刘群得知梁实又要参加高考时,还以为丈夫是说着玩的,直到看到他从书店买来复习资料、一有空就看书时,才知道梁实较上劲了。
3
2000年后,
历经七战七败
从2006至2011年,梁实连续5年赴考。特别是2011年他和儿子同上考场,儿子顺利考进大学,他成了地道的“陪考”,但这并未影响他“备战”2012年高考。
回忆起2002年高考时,梁实说自己一走进考场,“大龄男青年”的模样一下子就与其他考生区别开来。监考人员以为他是家长,冲他喊:“家长不能进!”梁实赶忙掏出准考证。监考人员研究了半天,反复对照后才放行。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时隔十年再进考场,梁实感到心中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陌生感。“坐下来、全神贯注投入到一场考试中,这种感觉久违了。考试时间是两个小时,对我来说太长,笔又不听使唤,我毕竟有十年没有这样安静地坐下来了。”
梁实回忆说,在拿到试卷后,看着旁边的考生都在奋笔疾书,自己心中实在着急。之前虽然也买书复习了,但由于平时很少动笔练习,长时间不写字让他答题速度非常慢。到写作文时,离交卷只剩15分钟了。不得已,他只好匆匆写了一点东西。其他科目考试也是因为答题速度太慢,一大半的题没做完。2002年这场考试,他还是没考上。
2003年,不服气的梁实照例报名参加高考。准备上考场时却突然生病了,不得已放弃了这次考试。后来几年,因生意太忙,梁实的高考之旅中断了,从2006年至2011年,梁实恢复他的“高考战争”,连续5年赴考,连续5年失败,没有一次总成绩超过400分。特别是2011年他和儿子同上考场,儿子顺利考进大学,他成了地道的“陪考”,但这并未影响他“备战”2012年高考。梁实因高考出名了,名头却不那么好听———“现代范进”。
对话
羊城晚报:今年高考考得怎么样?
梁实:跟去年大同小异,反正很不理想。关键是手生,虽然从年后开始复习,但我有个坏毛病就是不爱动手练习,考场上跟他们比起来我动作太慢。我没有在特定的场合下进行过密集训练,眼巴巴看着一些题不会做。比如语文第一题———拼音和声调,我们四川人最怕这个,完全拿不准,我自己平时懒又不去记,就靠猜。像数学后面大题一个都没做完,恼火得很啦,今年怕是考不上了。
羊城晚报:参加了16年的高考,觉得有哪些变化?若真考不上,有什么打算?
梁实:变化很大。拿语文作文来说,从上世纪80年代的纯命题作文,到后来根据漫画作文,又到现在的材料作文———时代在变。单从作文的命题变化来说,我觉得人们思考是越来越多元化了,考试也在鼓励考生自由想象。若考不上,2013年,我还要回去继续考。
羊城晚报:如此执着,大学对你究竟意味这什么?
梁实:这个问题既简单又复杂。往低处说,就是在农村,高考能够改变一个人的命运,因为当年农家孩子最好的出路就是通过读书走向城市;往高处说,就是对知识分子我有种本能的崇拜。通过高考读上大学,说不定就能成为一名知识分子,我还抱着当年那种对大学的浪漫想法。
羊城晚报:有人认为你被“舆论绑架”而不得不考?
梁实:我妻子就觉得我不应该被社会关注,成绩又不是很好,考差了被曝出去很丢脸,说我悄悄考不就行了?至于说我被“舆论绑架”,人们为啥子想那么多呢?你看我考完,并没去网上对照答案估分,我想得很开,考不上再考就是了,我就是为实现上大学的夙愿。
羊城晚报:为什么咬住“重点大学”不放?
梁实:大学情结扎在我心里,我就觉得读上重点大学才心安。不过老实说,通过读大学来改变命运对我而言早已不可能,也无必要了,我现在对大学的理解,跟当年完全是两个概念。我就是想剔除部分浪漫主义的成分,完成这个年轻时未能实现的梦想而已。要知道,当年的农村,考上一个大学生多难啊……(记者 罗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