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越来越热,周末演出时,小剧场得把空调温度调得更低些了。
市曲艺团负责人甑林正仔细盘算着这笔追加的费用,自从山城曲艺场重新开业一个月以来,12场“周周演”演出,大约共亏了两万元左右。因此每笔支出,都要异常慎重。
4月21日,周六,这一天,忧心忡忡的不仅仅是他一个人。
同一天晚上的7点半,市京剧团“周末剧场”开演。舞台上,经典折子戏《文昭关》开始上演。舞台下容纳800余人的巴渝剧院很是空旷,市京剧团团长张军强数了数,大约有40个观众。
“从3月底京剧团开始尝试周末剧场以来,效果并不理想。”张军强算了笔账,每一场演出的支出大约在4000-5000元,而票房收入却不到2000元,演出一场大约要亏2000元左右。
“演一场,亏一场”,类似的现象并不是个案。重庆小剧场的生存状况究竟如何,为何难以形成产业规模?近日,重庆日报记者就走访了我市部分有代表性的小剧场,揭开其中缘由——
“领赠票”的消费习惯,让不少剧场喊头疼
“张团,我是小张啊!”
“啥事?”
“我有几个朋友晚上想来剧场听听戏,你这还有没有多的票,送几张?”
“这……这……”犹豫了半天,市京剧团团长张军强还是答应了来电人的要求。
“没有办法,一场演出很多人打电话来要票,大家好像还没有买票看戏的习惯!”张军强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观众不愿掏钱买票看戏,或者说,没有文化消费观念的观众,并没形成掏腰包走进小剧场的习惯。
“亏,肯定是亏,可即使亏,我们也要演,不演,市场就更没有了!”张军强说。
可目前这种亏本演出的情况能维持多久?张军强说,他自己也没底。
苦苦支持着小剧场尴尬局面的院团不在少数。
从3月底,市话剧团也推出了李伯男导演的《轻度深爱》,以及另一部《今夜和谁去浪漫》两场小剧场话剧。该团团长王庆华介绍,“每场演出票价在80—120元之间,平均每场只有四五十个观众(这样少的观众里,还包含赠票观众)。算下来,不亏才怪。”
每次开场前,都会有不少人打进电话来索取赠票。这让话剧团很头疼——赠票,对买票进场的观众显然不公平,长此以往,主动掏腰包的观众就会越来越少;不赠,剧场人气同样起不来,连吆喝都赚不了。
而位于解放碑黄金地段的山城曲艺场,从周五开始一直持续到周日的3场“周周演”,因其集纳了众多言子、谐剧、评书大师的优势,一个月前首演时就被外界称为将变身重庆小剧场的“旺铺”。
“但月底盘点,账面上还是亏了两万多,应该说还是在预期之内。但我们有个前期评估,通过两年左右成熟期,剧场的盈利能力才能凸显。”甑林说道。
在甑林看来,即使上海众多剧场早就实行了“零赠票”模式,但至少在当下的重庆小剧场,索取赠票的习惯却难以改变。“为了剧场的明天,只有先‘撒窝子’,把观众的文化胃口调起来,再一步一步走向市场化,因此前期的亏损难以避免,我们只是希望,这个过程不要太长。”
换了“裁判员”,创作却难以跟上
小剧场普遍亏损,直接原因是走进剧场消费的市民不多。这是因为内容不够吸引人,还是其他原因?
4月20日晚9点,抗建堂剧场。话剧《轻度深爱》演出刚刚结束,上座仅50余人的剧场内,响起稀疏的掌声。这部今年3月底才推出的新剧,迄今演出了6场,并没有吸引大量观众掏腰包走进剧场。
市话剧团团长王庆华坐在剧场的最后一排,他当然也鼓了掌,却情绪复杂——按常规分析,他认为此剧各方面都不错;而从市场角度观察,他又觉得时尚元素差了些,“跟不上趟”。
“由于创作经费不足、资金持续动力不够,对市场胃口的节目创作周期就压缩得比较短,内容尚未完美打磨,就匆匆上马。”王庆华告诉记者,近几年来,因为体制关系,包括话剧团在内的很多国有文艺院团,习惯靠政府项目生存,渐渐脱离了观众,生产出来的产品只为了拿奖,但观众却不一定喜欢。因此,现在院团想走走市场了,却发现拿得出手的作品很少,这怎么能吸引观众掏腰包呢?
4月21日下午,山城曲艺场,负责人甑林在接受记者采访时坦言,尽管巴渝曲艺种类众多,但适合市场的节目存量,仅能支撑两个月左右。
记者来到山城曲艺场随机采访了走出剧场的观众。家住观音岩的退休老教师杨兼善,对节目内容感到比较满意,“尤其是压轴的小品——凌宗魁老师表演的方言小品《退货》,把我们这群老伙计都逗乐了,很不错。大家掏腰包进剧场,不就是图个乐子嘛。但整场演出这样的节目少了些。”
杨兼善告诉记者,他自小就在解放碑一带长大,上个世纪40年代到50年代,重庆著名的一川大戏院、又新戏院、实验剧场以及重庆剧场、山城曲艺场等等都很火爆。“那时,一川戏院以厉家班为主力的京剧演出一年至少300场以上,一般的剧场座位都在700个以上,一、两千的也很常见。剧场常常爆棚,其中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各有看家绝活,培养了一批铁杆票友。”
“今年,我们准备推出方言版的《让子弹乱飞》,光是引进版权改编就花了不少钱,总投资在80万元左右,全部由剧场自筹,这也是历年来首次推出的一部专门针对市场的大戏。”甑林说,打响剧场牌子,必须要有招牌内容,大伙儿四处化缘,好不容易筹足了这笔创作经费,憋足一口气,争取打出一张漂亮牌。
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业内人士表示,以往院团和小剧场排节目,“裁判员”是领导、专家。“内部首演时,节目好坏由专家结论定性,关键是要领导觉得‘院团还是做了些事’,就达到了节目排演的初衷。至于观众愿不愿意掏腰包买票,则并不是重点。现在让他们走市场,创作一时难以跟上趟,也在情理之中。”
营销这根“骨头”,刺痛了剧团管理者的神经
“我给别人介绍,我们团要上演小剧场话剧,人家万分吃惊地说,重庆还有话剧团啊?那一刻,我觉得很悲哀。”提起自己的一次亲身经历,市话剧团50岁的曹阳有些感慨。
今年初,市话剧团成立了营销部,共4人。他们中间,一个是话剧团年轻演员,另外两个是刚毕业不久的大学生。曹阳以前在团里搞舞美设计,呆了近30年,因为熟悉情况,整个团队由她负责。
“虽然团里经费很紧张,但还是拿出近2万元做这次小剧场的宣传。”曹阳说,为了让有限的资金发挥最大的作用,他们制作了演出展板,放到新华书店、西西弗书店做广告,印刷了小宣传单夹在报纸里散发,在网站和电台还做了演出广告。总之,目前他们能想到的办法都用了,但这对票房来说,并没有多大的帮助。
“大家聚在一起开过几次会,普遍认为还是咱们营销手段和能力有待提高。可我们基本都是‘半路出家’,没有谁有娴熟的营销技巧。外面优秀的演艺营销人才也是寥寥可数,所以只有自己一边摸索,一边前行。自然就不是一帆风顺了。”曹阳说。
在临江门的电子广告牌上,山城曲艺场制作的剧场宣传片非常醒目,解放碑附近的酒店、书店、火锅馆、停车场,市曲艺团都安排了专人散发“周周演”节目单。
“整个宣传费用,占到了剧场预算的20%左右。小剧场的前期发展,如果没有强势的宣传力度,很难产生扩散效应。”甑林说,团里还尝试利用网上团购,一个个社区去推销,吸引中老年观众和年轻人走进剧场。“但我们只能选择手续费相对较少的团购网,品牌团购网收费太高,剧场很难承担。”
推销的高成本,营销人才的奇缺,让甑林感到必须建成一套专属剧场的专业营销队伍,才能推开市场之门。
今年,他专程找到大型人才网,希望淘到人才担任营销总监。“我甚至打算一咬牙,高薪引进人才,带出一支剧场的营销团队。可谈了几次,一般的营销总监月薪在7000元左右,至于五星级人才的月薪要求至少在12000元以上,这还不包括业务分成。以曲艺场目前的财力,确实难以承受。”
为了让剧场和旅游市场挂钩,让更多游客走进有60年历史的山城曲艺场,甑林找到好几家市内外旅行社,邀请大伙儿来看看节目再商量。结果让人忧喜参半——外地旅行社看不起节目,觉得方言节目土得掉渣;主城旅行社觉得赚头不大,几十块一张的门票,140个座位,一个多小时的节目,提成少又耗时,不如直接把游客拉到商店里消费。
相反,区县旅行社却对小剧场节目表现出了浓厚兴趣,方言类节目自不必说,竹琴、清音、车灯也都引起了他们的兴趣。
看完山城曲艺场演出后,一位区县旅行社负责人兴奋地拍着甑林肩膀说,“嘿,兄弟,没想到解放碑也有这么纯正的民俗演出,我们渝东南地区很多人都喜欢这种节目,他们上来旅游一圈,还能看表演,这个市场大着呢。”
资源难整合、资本难进入,渝派小剧场与京津相差甚远
就在重庆众多小剧场普遍经营不佳,抱怨独木难支时,很多操盘者或许并不知道,就在一个多月之前,北京剧协正式成立了小剧场戏剧联盟,16家北京小剧场戏剧团体携手,共谋小剧场产业做大做强,不仅开展优秀戏剧创作,为广大观众奉献贴近生活的优质戏剧作品,也把普及戏剧作为工作重点,吸引更多的观众和戏剧爱好者走进剧场。
越来越多的民间资本也对小剧场产业拥有了投资信心,理性地进入到小剧场产业内部。
北京市文化创意产业促进中心副主任吴锡俊曾对媒体表示,通过政府的强力推动,整个社会无论是资本还是其他各方面的资源,都在向文化创意产业方面移动。这些年,北京小剧场的发展以及所形成的社会影响,已经说明小剧场可以成为一个大的产业。
“我在天津开始的从艺生涯,那里的小剧场氛围浓厚,产业蓬勃发展。”相声大师姜昆的“关门弟子”、二炮文工团副团长周炜告诉记者,目前,京津地区的小剧场相对已经成熟,据他所知,不少小剧场每场有30%到40%的观众属于游客,小剧场与旅游产业结合的态势非常明显。
据统计,在曲艺重镇天津,2010年的演出场次统计,仅相声团体就共演出4942场,观众达百万余人次。
对于刚刚起步的重庆小剧场产业来说,这近似于天文数字。
在重庆,各剧场之间的优势资源共享难以施行,民间资本进入时,院团又感到难以准确把握。
“不是没有企业来谈,而是企业对小剧场产业并不太清楚,投入与回报的落差太大。比如,投入20万元,却要求签下冠名剧场两年以上的合同。如果两年间剧场做大了,品牌达到了百万元,仍然必须履行合同约定。而且,投资新剧本创作,企业也要求很快出效益,而一个优秀剧本的创作,需要沉下心,演出几十场后,才能出品牌效益。”我市一小剧场负责人说道。
资源,也并不完全是资金。重庆各小剧场之间各自为战,节目交换演出的频率偏低,而打造一台综合性非常强的“拳头”剧目,肯定是需要各院团、小剧场之间优势资源互补,全力协作的。
可谁牵这个头,在谁的剧场演,打造怎样的节目,观众又肯不肯买单,如果票房败走麦城,谁又来扛这幅担子……这些实际问题,至少在目前,谁也无法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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