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成普是
毛岸英牺牲时的现场目击者。1972年,他给中央专案组的材料中专门写了有关毛岸英牺牲情况的回忆,对当时的背景和情况作了清楚的阐述。1995年,成普在给彭德怀传记编写组的信中就毛岸英牺牲的一些具体细节进行了详尽的剖析,针对有的书籍中描写的“毛岸英炒鸡蛋”的情节,成普给予了驳斥,还以历史本来面目。
毛岸英作战会上与彭德怀叫板
1950年11月19日上午,朝鲜北部大榆洞中国志愿军总部,志愿军的党委常委们,正在举行一次极其重要的作战会议。
从鸭绿江北岸隐蔽渡江入朝的志愿军,在彭德怀的指挥下初战告捷,于11月5日结束了第一战役,共歼敌15800余人。只是由于战役之初我军的一支穿插部队没有到达指定位置,因而使美骑兵第一师和英联邦师漏网逃走,这一仗只打痛了李承晚伪军,而没有打痛美国人。骄傲的麦克阿瑟错误地判断中国不过是“象征性的出兵”,仍不把志愿军放在眼里,叫嚣一定要在圣诞节(12月25日)以前结束朝鲜战争,继续指挥军队全线向北推进。
敌人的轻敌、冒险,为我军创造了一个作战的良机。彭总及时捕捉了这一战机,决定再给美军更加沉重的打击。这时召开的正是第二次战役的部署会议。会议不是在彭总作战室的木板房内召开,而是在木板房下边半山腰的一排砖木结构的平房西头一间较大的房内召开。因为木板房坐不下这么多人,这排平房曾是志愿军司令部工作人员的宿舍和吃饭的地方。
坐在东窗下的,是彭德怀司令员,他的左右,是邓华和洪学智副司令,他的对面是韩先楚副司令和解方参谋长,南北两侧,是司令部办公室主任兼彭总作战室主任成普,还有一位比成普个头略高又显得更年轻些的军人,这正是毛泽东的长子--毛岸英。
彭总说:“这一次,我看应是先退。让麦克阿瑟以为我们怕他,这样他就会更猖狂,造成前军突出,我们就可以寻找破绽,相机歼敌!”
毛岸英听着听着,有点沉不住气了,老总的开场白一完,他就急得站了起来,并且离开了会议桌,走到老总对面板壁上的那幅大作战地图前,指着地图说:“我看应该向敌人进攻!敌人不是跑了吗?不是败了吗?我们为什么不接着进攻,而先要后退?”
毛岸英的直接上级、作战室主任成普,这时急得手心直冒汗。成普想:岸英啊,你初出茅庐,勇敢精神可嘉,但未免过于幼稚。
成普猜错了,彭老总的反应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他心平气和地听完了毛岸英的意见,然后顾盼左右地说:“你们看看,毛岸英同志的意见怎么样啊?”
邓华副司令员说:“敌人疯狂得很,并不因为受一次挫折而消其锐气。如果硬碰硬顶,要吃亏啰!我同意老总的意见,先示弱于敌,将计就计,既避其锐气,又能枪打出头鸟,断其一指。”
不谋而合!彭老总又征求了其他几位副司令的意见后,说:“好,我们后退30公里,打打退退,在运动中寻机歼敌。要打起来,我用老办法再试一次,还让那个军打穿插,给他们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彭德怀爱悔棋
会议结束了,彭总抬腕看了看表,离吃午饭的时间还早,便叫道:“来,你们谁同我杀一盘?”
在志愿军总部里,能同彭总对弈的有三个人:洪学智、成普、毛岸英。彭总别无嗜好,就是爱在空闲时候下个象棋。他的棋术不是十分高明,常败在这三人手下。但他也有一手“绝招”--悔棋,碰上对手要吃他手下的“大将”,他就抓住这个子儿不放,说是得重新考虑。面对他这一手“绝招”,三位对手表现的是三种态度:洪副司令员会打哈哈:“哎咳咳,老总又悔棋啦。”一笑了之,并不阻止。而成普则连说都不好意思说,顶多只白老总一眼。毛岸英可不给面子,他很有些认真,弄不好还要到老总手心里去取“敌军”之“首级”。
“我同你来一盘。”毛岸英抢先应战,而且飞快地拿来了棋盘。开战以前,毛岸英约法三章:“老总,这回咱说定了,落子无悔!”
“行行!”彭总回答得异常痛快。
当头炮,马来跳,拱卒,上象,出车,“两军”迅速变换着阵容,棋盘上的形势在急剧变化。
彭总瞅准了对方一个破绽,“将军!”他没有看见毛岸英这边有一匹马,“吃车!”毛岸英一刻也没有犹豫,把他的蓝马敲在了红车身上。
“不行不行,不走这一步。”彭总抢过了红车。
这已是第二次悔棋了,毛岸英老大不高兴:“老总你怎么又悔棋!”
美军汽油弹击中作战室
11月25日,是志愿军打响第二战役的第一天,朝鲜半岛的上空万里无云。这天上午,所有的战斗命令下达以后,司令员可以有片刻的轻松了。一夜没合眼的彭老总,实在太劳累了。毛岸英正在靠北墙的大火炉子前签收有三个“A”字的战斗电报,毛岸英是志愿军司令部的俄文翻译,因为事情不多,他又主动承担了收发电报的任务。彭总和衣躺倒在毛岸英旁边一间小屋的行军床上。
前天上午,一架美军侦察机,曾在志愿军总部上空盘旋了将近一小时之久。这异常的现象,引起了人们的警惕。大家估计美军可能发现这里有个轰炸目标。所以邓华、洪学智和不值班的参谋人员都撤到了距木房不远的一个山洞里,以防备敌人今天来空袭。作战室里,只留下了实在脱不开身的司令员和几位值班参谋人员。
上午11点钟左右,四架美军轰炸机嗡嗡震响着,掠过志愿军总部的上空,向北飞去。作战室的参谋们以为是去北面轰炸什么目标。但对彭总的安全,成普是十分上心的,他匆忙走进老总睡觉的小屋。
“彭总,敌机来了,赶快防空!”
彭总睁开惺忪的睡眼,唬着脸,呛了成普一句:“怕什么啊,你这么怕死呀!”
一句话把成普噎住了。恰好这时,洪学智副司令员从防空洞里跑到作战室来叫老总。成普就像见到了救星,赶快催他把彭总叫起来。
洪学智一来,就掀掉了被子,伸手去拉彭总:“彭老总,快快快,快躲飞机去!”
彭老总笑骂道:“你这个麻子啊,这么怕死啊!”
“不但我怕死,还怕你死呢!”说着,不管三七二十一,洪学智拖起老总,在后头推搡着,绕过毛岸英的身旁,向门外的防空洞走去。
成普松了一口气,毛岸英这会儿也登记、发完了电报,就从子弹箱里抓了一个大苹果吃起来。敌机又从北边飞回来了,再一次掠过作战室的上空。成普心里产生了疑窦:敌机刚刚北去又折回,莫非它们搜寻的就是志愿军总部这个目标?当彭总一离开作战室,成普马上跨出西门坎,一只脚在门外一只脚在门内,仰头向空中观察敌机的活动。那四架敌机已飞临作战室的上空,投下了近百颗凝固汽油弹。成普大喊:“不好!快跑!”意欲叫毛岸英、高瑞欣赶快跑出作战室。惊呼未完,大群的汽油弹已击中整个作战室,木板房全部坍塌下来,毛、高两同志葬身于烈火之中。眨眼间蔓延成一片火海!成普被爆炸掀起的气浪甩到了西门旁的小沟里,半边衣服烧着了,半面脸上也烧脱了皮,幸好没有昏厥,他向没有火的地方滚去,把自己身上的火扑灭了。
等医生给成普身上的创伤涂上油膏、扎上绷带的时候,警卫排的战士们已开始在灰烬上搜寻毛岸英和高瑞欣参谋的遗体了。
成普呆呆地站立在废墟前,身上烧伤的部位热辣辣的痛,眼里噙着泪花。
成普不能忘记,半个多月前,他和毛岸英肩挨肩睡在一个地铺上,曾作过一次彻夜长谈。毛岸英二十八岁,成普也不过三十岁,又都是湖南同乡,谈起来十分投机。毛岸英曲折、艰辛的经历,成普也是在那个夜晚才具体知道的。
远方传来一阵沉闷的炮声,成普想起自己还在值班。他向这片烧焦了的土地看了最后一眼,随即向新开辟的作战室奔去,他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加倍努力打败美军,替战友毛岸英、高瑞欣报仇。
第二次战役打得非常出色。这次穿插部队在韩先楚的率领下,一个晚上就猛插敌后70公里,在敌南撤与北援之间钉下了一颗铁钉,有力地配合了正面进击的两个军,将第二次北犯之美、英、土、伪军36000余人全部歼灭。正是这一次战役,迫使敌军全线溃退200公里,退至了三八线以南。美国共和党首领塔夫脱哀叹说:“这是美国历史上从未遭受的最完全的失败。”
口述者成普简介
成普,原名穰澄浦,1919年生于湖南省衡山县。937年底,为抗日救国,投奔陕西西安八路军办事处。1938年4月入中国共产党,后入抗大学员连队任政治指导员。1941年6月,调至中央军委总政治部组织部当胡耀邦部长秘书。1946年6月任中央军委作战部作战室的作战组长。1948年4月随中央前委机关进驻西柏坡村,任中央军委作战室作战科长,为中央各次军事会议及辽沈、淮海、平津三大战役提供作战参谋服务。1949年6月随党中央和中央军委进入北平,担任中南海作战室主任。
1950年10月6日奉命担任志愿军彭德怀司令员的作战指挥所主任,随彭入朝作战。1953年回国后在总参谋部任职,曾两次参加总参工作组赴西藏平叛,后又参加草拟新中国的兵役法。1955年2月,被授予独立自由勋章和解放勋章。文革中受到批斗,“文革”后得到平反,恢复名誉,经总政治部批准,恢复了军级干部职务。1976年离休,1983-1984年,调到军事科学院,参加《军事百科全书》《毛泽东年谱》的编审工作。
(《文史参考》口述|成普 整理|成曦 密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