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13日,入夜的广场,年轻女孩模仿名画《自由引导人民》的人体雕像(朱萧木摄)
造反派对的音乐可能是最原生态的音乐,没有开头,没有结尾(朱萧木摄)
除了艺术气氛,革命气氛,造反派对还有性的气氛(朱萧木摄)
1968年,法国波澜壮阔的“五月风暴”场景
1968年,中国支持法国“五月风暴”的游行
关注“占领华尔街”
纵向篇
占领华尔街与其说是一场造反运动,不如说更像一场年轻人的狂欢派对;
他们采用新媒体号召、组织和发动,并将这场嘉年华般的抗议活动进行全球直播;
席卷全球各地的这场“新社会运动”,发端于1968年法国的“五月风暴”……
今天,将不再满足于“占领华尔街”
9月17日,一群失业美国年轻人走上街头,在城市的公园露营,和平地“占领”资本主义金融市场的象征地———华尔街。
伴随着10月1日布鲁克林大桥上的游行,及其后纽约警察大规模逮捕示威者,这一受“阿拉伯之春”启迪的示威运动,引起了多方关注和讨论。他们的抗争行动一时间让全世界都感到无所适从。
它不具备过去社会运动模式的要素,没有运动领袖,更没有统一的要求和目的。在研究社会运动的学者眼中,它的价值和影响将继续发酵,并进一步推动“新社会运动”的发展。
10月8日,“占领华尔街”抗议活动呈现升级趋势,逐渐成为席卷全美的群众性社会运动。
10月15日,也就是今天。全球超过650个城市宣布在今天响应这场造反派对。包括英国、韩国与加拿大等多个国家在内的民众已经在网上明确宣布,呼应美国示威行动。他们已经不再仅仅为美国人订比萨了。今天,他们“占领”自己的城市,伦敦、首尔……
基于人类社会季代更替的现象和资本主义经济制度本身,西方世界每隔二三十年就不得不面临一轮社会运动的浪潮。
上世纪60年代,以法国“五月风暴”、美国“嬉皮士”运动为代表的社会运动浪潮在西方世界上演,其结果对西方社会的价值观、思潮、社会产生巨大影响,并催生了“新社会运动”。
好像花车游行,简直是一场嘉年华
“革命是被压迫者和被剥削者的盛大节日。” 1905年,列宁在《社会民主党在民主革命中的两种策略》一书中豪迈地写下这句著名的话。
一百多年后,美国的失业年轻人以一种特别的策略走上街头,把祖科蒂公园当做抗议大本营,并以“盛大节日”的形式,将这里布置成一场欢乐的派对。
起初这只是美国国内众多抗议运动中的一朵浪花,表达对华尔街金融体系的不满情绪。但一个多月来,越来越多的人前来围观、参与,从纽约到华盛顿,从伦敦到首尔;越来越多的目光聚焦在这场派对上,从《纽约时报》到哲学大师斯拉沃热·齐泽克。
10月5日,在美国旅行的中国人朱萧木亲历了“占领华尔街”运动以来最大规模的一次游行,“在一个地方站定,游行队伍从头走到尾走了两小时,相当夸张”。
令他印象深刻的,还有游行队伍里年轻人自发组织的乐队。“这里的音乐可能是最原生态的音乐,没有开头,没有结尾,甚至没有始终演奏的乐手,都是自己带一个鼓,各式各样的鼓,看哪儿在演奏,就自己加进来”。
6日下午,近千示威者聚集在位于白宫与国会之间的自由广场。“示威者游行经过办公室楼下,好像花车游行,很高兴。”正在华盛顿实习的中国留学生王同学对羊城晚报记者说:“这简直是一场嘉年华。”
从纽约到雪城,从华盛顿到爱荷华,全美逾50个大城市的“占领”行动几乎大同小异,仿似游园会。游行完毕,人群在广场或公园集合、安营扎寨。
除了主题演讲、开会讨论下一步行动、制作标语牌子这些正经事外,娱乐活动随处可见,甚至有喧宾夺主之感。
唱歌跳舞,好吃好喝,快乐无限
有人在公园或广场上组建起临时的乐队,弹琴唱歌跳舞;有人带来布景板,为参加运动的人拍照留念;有人在现场作画、印制纪念衫、表演话剧……此外,这里还有好吃的食物。
他们专门划出了一块“临时厨房区”,有志愿者专职负责派发免费的食物、清洁人们用完的餐具。每天,长桌上摆满着来自各地捐赠的面包、沙拉、各色鲜热菜肴,还有水果、布丁、巧克力和坚果,全部免费。
25岁的罗伯茨来自宾夕法尼亚州,曾是个垃圾清理工,去年失业。他两周前加入“占领华尔街”活动,一直在纽约的祖科蒂公园安营扎寨。“我待了12天,胖了5斤。”
他坐在地上,倚着身后那张写有“将阶级斗争进行到底”的标语牌,说:“在这里,吃得比家里还好。”
“占领华尔街”这个“盛大节日”同样充满商机。一间比萨店在运动开始的第三个礼拜后,特意推出一款名为“占领(OccuPie)”的比萨饼。至今,店主已售出这款比萨数百份。
纽约金融区的另一家比萨店也不甘落后,在自家比萨上面,装饰上美国年轻人熟悉的“捉鬼敢死队”图案,以吸引在附近的抗议者。
“尽管他们大多在表达对华尔街的不满,但当他们聚起来时,是快乐的。”中山大学政治与公共事务管理学院教授郭巍青对羊城晚报记者说。在新社会运动的模式下,抗争是多元、快乐、非暴力的,不再都是慷慨悲歌、你死我活。
让人嗅到“五月风暴”的味道
北京大学副教授胡泳 (微博)也在10月5日大游行的人潮当中。在现场的空气里,他“嗅到一股1968年的味道”。“这些年轻的抗议者认为现有的政治与经济体系是腐败的,反应迟钝的,不负责任的。”他说。是年,正是西方“新社会运动”的发轫。
经过战后黄金发展的20年,上世纪60年代的西方世界和它的年轻人都再次陷入了困顿。法国在戴高乐总统治理下,国家经济出现失调,社会发展走进瓶颈。受中国文化大革命、古巴革命和反战情绪的影响,社会思潮左转,资本主义制度受到民众普遍质疑。
从1967年下半年开始,联邦德国、法国、英国、意大利,甚至独裁统治下的西班牙,相继爆发大规模的社会运动,仿佛再现1848年欧洲的革命形势。
抗争往往从高等教育、大学生就业这些年轻人最切身的利益问题引发。这些抗争的议题随着运动的推进,年轻人再把批判的矛头引进到社会文化的各个领域。
法国的“五月风暴”是这次社运浪潮的标志,由对教育质量的不满,发展到结束法兰西第五共和国。
法国学生对高校大规模扩招的不满
上世纪60年代,法国高等学府大规模扩招。随之而来的教育质量下降一直为学生所不满,大学被斥为一个“无用知识的自动发送机”和“毕业文凭制造厂”。
1964年,哲学家保罗·里克尔就在《精神》杂志上发出警告:“如果国家不采取适当办法解决大学的发展问题,将会招来酿成全国性灾难的学校大爆炸。”
著名思想家雷蒙·阿隆冷静地在《费加罗报》上撰文,指出导致法国社会运动的两个因素,其一是年轻人有各种各样的欲望需要发泄,其二是法国人的对革命崇拜和冲动,使他们一旦安定下来,就渴望重演大革命式的节日。
法国人从来不怕错过赚钱的机会,怕的是错过一个改天换地的时代。1968年5月,许多法国年轻人抓住了这个机会,他们占领学校,甚至在筑起街头堡垒与警察对峙。
这时候对于他们来说,如果不去大街上走走,不去巴黎拉丁区的巷道里撬起几块铺路石,自己的青春一定会黯淡无光。
事实上,大部分年轻人都有着自己的“革命”理由。1968年1月,一名法国大学生当众质问时任国家教育部长索瓦·米索夫:为什么毫不关心大学生性方面的问题。情人节期间,几乎所有法国大学都爆发了抗议限制男女宿舍互访、携带异性留宿的活动。
布里吉特·巴雷是当时马列主义青年联盟的骨干,他在日后回忆时承认:“那几天,我也整天上街,高喊口号。而当我回家时,家人问我到底想干什么,目标是什么时,我一点都答不出来。我总不能说,我只是为了游行而游行吧。”
一年后,戴高乐因投票失败而引退
大部分年轻人和他的想法是类似的。每年五月是法国大学的考试月,现在发生了突如其来的“革命”、罢课,正好让这些学生们逃避掉令人生畏的考试。
1968年5月,学潮从南泰尔蔓延到索邦,愤怒的学生占领巴黎大学。运动演变成为一场全国性的危机,在极短时间内席卷法国的各所大学,而且迅速扩大到工人阶级,引发了全国性大罢工。
5月24日,法国已经陷入瘫痪状态。戴高乐的讲话变成了国民的耳边风,一切理性的声音都被淹没在运动的节庆声中。
当局适时对有组织的工人让步,分裂了工人和学生之间脆弱的联盟。戴高乐虽然重新控制了局势,并在6月的议会选举中获胜。但五月风暴所暴露出来的矛盾和问题并未随之消失。一年后,戴高乐由于公民投票失败而引退。
1968年的运动波及范围远不止西欧。在加拿大,几乎每一所大学都自行发动过起义。在墨西哥,军警枪杀了数百名示威者。而在美国,数千名抗议者以穷人长征的方式向华盛顿进军。
在1968年风起云涌的冲突和反思当中,社会运动拓展了自身的领域。这一年,黑人民权运动引人注目,而美国的印第安人向国家提出自己族群权益要求。这些社会运动已经不能简单划入传统劳工运动的范畴之中。
“随着社会的发展,社会运动的参与主体不再需要通过阶级进行组织、训练了。”陈晓运长期研究新社会运动,他介绍道,1968年之后,西方新社会运动参与主体可以是妇女、少数族裔、同性恋、环保主义者,等等,这已经无法只用阶级或阶层进行划分,他们的阶级藩篱也被打破。同时,新社会运动的议题已经延伸到女权运动、生态保护运动、种族民权运动、同性恋平等权利运动等。
法国骚乱,严重质疑多元文化政策
1968年震撼西方世界的造反派对已经过去多年,当年的叛逆者中已经有不少成为主流社会的中坚。
曾是社会运动积极分子的克林顿助力第三次科技革命,带领美国进入黄金发展的十年;而当年法国“五月风暴”学生领袖丹尼·科恩·邦迪仍活跃在欧洲议会。
在经济发展的30多年间,西方世界进入相对稳定的历史周期。1991年,苏联解体,资本主义阵营赢得冷战。次年,美国知名政治学家弗朗西斯·福山出版《历史的终结及最后之人?》一书,提出西方政治、经济制度可能是人类社会形态进步的终点。
2005年10月,法国发生自“五月风暴”以来最严重的骚乱事件,严重质疑欧洲践行多年的多元文化主义政策。巴黎北部的移民聚居区移民二代放火烧汽车、店铺,用石头攻击警察。
在法国高等社会科学研究院研究员让·菲利普贝雅看来,这是他们在用暴力手段宣泄社会情绪。他指出“不少移民二代读完书后很多人找不到工作。因为他们是郊区的、他们的名字是阿拉伯的、他们的样子跟普通的法国人不一样,要找工作当然就比较困难。”
2008年末,冷冬的金融危机成就了以“改变”为竞选口号的奥巴马,也让福山重新思考自己的观点。在接受日本著名杂志《中央公论》采访时,他主动修正自己书中的观点,表示西方政经体系可能并非人类历史进化的终点。
全球化的贫富对立、社会群体对立
2008年12月,正在席卷全球的金融危机,加重希腊民众的贫穷化程度。一起警察开枪打死人的事件,最终导致在雅典及希腊第二大城市塞萨洛尼基发生大规模骚乱。
在希腊,很多大学生为了避免面对就业问题,年过30岁仍然继续“赖”在学校读书。在交纳高额学费并获得文凭之后,年轻一代发现,他们无法获得经济上的独立。
2011年8月,英国伦敦城北举行的一场示威活动突然演变为暴力事件,70%参与者为青少年。事发城区是英国失业率最高的社区之一,有媒体分析称经济不济导致的年轻人失业率上升是引发骚乱的关键原因。
“长期以来一直以自由民主著称的西方社会,也开始经历新一波不同形式的社会抗议运动”,新加坡国立大学东亚研究所所长、中国问题专家郑永年指出。
暴力性抗议还是和平性抗议,也只是一个程度不同而已,甚至只有一线之差。”郑永年称,催生社会抗议的因素有很多,但没有比全球化诱发的贫富对立、社会群体对立更重要的了。
陈晓运指出,西方世界每隔二三十年就不得不面临一轮社会运动的浪潮,这是社会季代更替的结果。因此,年轻人将是西方社运的主力。“什么阻碍他们,他们就反对什么。”陈晓运补充道:“和平,还是暴力,往往取决于运动沟通的过程中激发的情绪。”
到处都可以看到被社会疏远的年轻人
这股在网络上的愤怒情绪,从突尼斯到埃及,而今,到了华尔街。“今年,在世界上到处飞来飞去报道从开罗到摩洛哥的街头抗议之后,报道最新的‘起义’变得容易了:我只需乘坐地铁。”纽约时报专栏作家纪思道调侃道。
2011年7月13日,美国的年轻人受到阿拉伯之春的启迪,在非营利杂志“广告克星”网站发出呼吁:“9月17日时,我们希望看到曼哈顿到处都是帐篷!”
“从解放广场到自由广场,从马德里到新德里,到处都可以看到同样的被社会疏远的年轻人,同样的对使用社会性媒介进行社会动员极为熟稔的年轻人。”从事新媒体研究的胡泳,对新社会运动利用新媒体进行活动组织感到惊讶。
在郭巍青看来,社会性媒介在运动中最大的作用是它的号召能力。“2007年后,人们通过网络平台,很容易找到大家的共同点,那就是情绪。”郭巍青分析道:“无论个人对有什么具体的要求,只要你对华尔街有不满、有愤怒,就可以加入他们。”
“总得有个开始,我们只是推了第一把力。”活动组织者之一布克解释道:“这是我们表达愤怒的集会,或许看起来不怎么成熟,但会慢慢成熟。”
在祖科蒂公园的标语牌和演讲中,有的是反对贪婪,有的是呼唤公平,也有当场唱反调支持自由市场的,更有的是反对全球气候变化。无论和华尔街扯不扯上边都没有关系。
更多是在发泄一种对失业率的不满
“我们只反对现有的体系,不会把谁拉出来揍一顿。”布克已经被媒体和朋友多次问及抗争想要什么,他说:“我们不针对警察,也不针对华尔街的员工,甚至不会针对任何一个人。”
这场嘉年华丝毫不像一场成熟、严肃的政治运动。“群众更多是在发泄一种对经济持续低迷、失业率居高不下的现实的不满。”美国天普大学金融学助理教授张玉昭认为。
“把情绪表达出来,这场运动的目的就达到了。”郭巍青表示:“运动的结果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过程。”
“搞一个嘉年华会很容易,真正重要的是在我们回到正常生活后那天。到时候是否有任何事情改变了?”西方马克思主义哲学家斯拉沃热·齐泽克却对行动的结果更加关注。
在这场貌似越演越烈的派对中,张玉昭发现,“虽然他们说自己是99%,但参与或者同情示威的多是年轻学生,失业者等典型的美国左派群众,而多数中青年白领工作者对这个运动多持保留意见。”
有学生对他说,这些示威者还不如用这个时间精力去找工作,对自己对社会都有好处。
但无论如何,越来越多的人参加到这个“盛大节日”之中。一位在边上看热闹的白人小伙,开玩笑地对王同学说:“你们来了,抢了他们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