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我的一些年轻朋友发起了“远足运动”,每二三个月组织一次,以三十至五十公里路程为适宜,双休日,选一个比较偏僻点的风景点,或湖畔、或山中、或古镇,住上一宿,养精蓄锐,次日视情况而定,如若体力许可,仍徒步回程,否则就搭车回家。一年多下来,精力备感充沛,也体味到了素常走马观花难以感受到的情景。拟想着春暖花开时节我也跟着尝试一回。不过,关于远足,我在学生时代的体验是非常深刻的。
隔日备干粮,远不如时下学生这样阔气,我们那时都自己动手备干粮,什么干粮?面衣饼和茧团,或干脆是白饭加一撮咸菜。面衣饼是面粉摊的薄饼,有时掺些韭菜或葱,极香;茧团是米粉捏的团子,白、圆如放大的蚕茧,顶端点一点品红很显标致,做茧团没有糯米粉就用粳米粉,能放些菜馅或豆沙馅算是考究的了,不然和些糖精做成实心的,硬绷绷,能打狗呢远足的干粮就需要坚实耐饥。除了干粮,再加一壶水足矣。
偕几个志同道合的同学,隔夜十点钟就出发,其时上中班的工人恰下工回家,我们已出了城门。我们不走公路,专抄小道,偶尔还拣陌生的小道走。
通常都在山上看日出的,看茫茫晨雾中忽然掷出一颗丸子,混沌如蛋黄,须臾变亮,放出一根根金针,于是晨雾散去,天地澄澈,山河廓清,也有霭雾撕剥不开的阴雨天气的,我们并不懊恼,还庆幸遇到了奇景,云雾呼啦啦地推来涌去,非常壮观,兀地一大片白云掩来,同学之间咫尺不见,互相呼唤着名字和绰号,怕谁被哪方妖魔掳卷了去。云去矣,互相观望着拍手大笑,因为每个人都湿漉漉的像雨后松柏样的清新。
穹窿山是吴中群山之首,既雄且秀,那里是江南道教圣地之一,山上的上真观与苏州城里的玄妙观齐名,从前香火极旺,号“穹窿福地”,鼎盛时山上有五千余间房屋,可惜被日本赤佬炸毁了大半,后逢“十年浩劫”,几乎拆个精光。
花山之巅有巨石兀立,是为莲花峰。这巨石上宽下窄,状如陀螺,亦如莲花,真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游人皆望而生畏,我们却不知哪来的神力仙功,一个个攀了上去。若干年后我再度登临,望之不禁咋舌这数丈高的一块怪石,当初是怎样攀上去的呢?记得当年还是这个家骅,第一个如猱猴跃登其上,然后下托上拉,十余人次第攀上。学子登莲花,这好像是个定数,后来我们这些同学都有些出息,家骅出国深造,更是占了鳌头。
学生时代的刻苦耐劳冒险探奇精神能在往后的人生道路上起着长远的影响,这一点我们是深有体会的,现在虽过了“花甲”之年,犹保持着那么一股锐气,这是不是远足的赐予呢?因此我常常会给我的后辈讲从前我们远足的故事,可是后辈们对此似很不屑,他们认为春游秋游何必半夜出发徒步走百余里呢,又何苦带那么寒碜的干粮?完全是自找苦吃。我想,幸亏当初生活条件艰苦,才造就了我们的远足吃苦之举,否则像现在的学生,把春游当作一种享受、一种互相攀比的排场,那是肯定磨练不出坚韧不拔的性格的。
如今,我的一些年轻朋友重新发现了远足的妙谛而倡导之,我为之叫好,也想来个“老夫聊发少年狂”也。
作者:吴翼民
(本文来源:新民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