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转乾坤953
爱就是恩典
南太井蛙
一位老人家开生日派对,席开十多围,宾主同乐,非常尽兴,我叨陪末座,席间有所见必有所思,边吃边喝也就边生出许多感叹来。
寿星婆今年八十岁了,一如白居易的诗句所言「行开第八秩,可谓尽天年。」现代的人都比较长寿,五十岁只算是青年,人生到了七十岁才刚刚开始,但是一个人在世上活了大半个世纪,所经历的一定很多,或者是受苦,又或者是享福,都是经历,此乃其一。
其二就是年轻时养儿育女,老来开枝散叶必然也多,八十岁的人起码有了孙子甚至曾孙,四代同堂光是自家人就要坐满几围檯。
我们都称这位八秩老人为曹姨,曹姨早年在广州近郊种菜,很平凡的一个村妇,生了五个女儿,宾客们众口交赞曹姨一手带大的五位千金是「五朵金花」,而当晚围绕在她身边的女儿们,的确个个花招枝展,端庄大方,还很有孝心,这场生日派对就是她们五人合办的。
但是很少人会想像得到,在很多年前男尊女卑的社会,一个女人光是因为生女不生男,连生几个「蚀本货」,就要受到多少冷眼与歧视,当年的世道又是那般的乱,境况是那般的差,而这个女人还要独自抚育五个女儿,把她们拉扯大,自己也老了。隔着餐檯边攒动的人头,看得清清楚楚的,是灯光下曹姨堆满笑容的脸上那些皱纹,条条深如刀刻斧凿,每一条都诉说着这位贫家农妇往昔岁月经受的风霜。
跟以往参加过的寿宴相比,当晚的排场并不是很气派,餐厅里没有装饰佈置,担任司仪的是曹姨的长孙,言语也不多,更不会搞气氛,只是请教会牧者上台带领大家祈祷,教友们唱了几首圣诗,就开始上四喜拼盘,齐齐食餐了。
曹姨有两个女儿远嫁美加,携儿带女赶回来,与亲戚朋友一起同她做「大生日」。一大家人坐满几张檯,一个个端端正正,老老实实,不乍乍呼呼,不招摇张扬,全都带着曹姨那种一辈子不改的谦恭隐忍本色。
曹姨一家的清苦艰难早已成过去,今时今日虽未致大富大贵,但也丰衣足食,生活优渥,但最值得欣赏的却是这个大家庭体现出的中国人本色。
林语堂在《吾土吾民》里所提到的「中国人文化的稳定性」。我们经常挂在嘴边不停讲,到处讲「中华文化」,但中国人以及中华文化为甚麽历尽周期性劫难仍能生存下来呢?林语堂分析,中国人的耐力和活力,部份是体质上的,部分是文化上的。而形成中国人种族稳定的文化因素之一,首先是她的家族制度,这种制度有明确的定义和优良的组织系统,使得人们不忘自己的宗系。林语堂认为这是一种不朽的社会组织形式,是比任何其他世俗财产都可贵的珍宝。
中国人的传统家庭里,父母生儿育女,而儿女长大之后当思必报父母养育之恩。长辈与小辈之间,有自上而下的爱,也有自下而上的孝,孝其实也是一种发乎内心的爱。正是这一种手足亲情的爱,带给中国民间社会持续千年的和谐与稳定。
我们这一辈人亲历见证这一种「文化的稳定性」自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初开始如何遭到「阶级斗争」的肢解破坏及毁灭,而到了九十年代又被「商海钱潮」所扫荡殆尽。但是中国人就是这样一个奇异的种族,她身上某些优越的特质总能够像DNA一样植入其中部份中国人的血液里,巧妙而不知不觉的保存下来。
在这场安静得几乎显得有点冷清的寿宴上,看得出曹姨这个家族十分和谐和稳定,可能正是这一种DNA的作用,五个女儿之中没有一个人致辞感谢母亲,却每一个人都用无言而温存的拥抱,表达内心对慈母的爱。
她们没有珠光宝气,也不是美艳照人,但见到这一母五女,觉得如见世间最美的女人。
派对结束之际,曹姨非常感动,噙泪不停颔首微笑,过去的苦,今天的甜,她品得出,也记得住,她应该讲几句,但也没有讲,只唱一首福音歌以表感恩。曹姨心里明白,苦尽甘来,孩儿尽孝,绝非必然,这不仅仅是自己的运气和福气,更是神赐的恩典,真正的奇异恩赐。
这天晚上我也很感动,从温暖的餐厅走到春夜的星空下,由微醺中清醒过来,意识到再过十年,自己也八十了,而我的儿女未及曹姨那般多,也未必个个都像她的五千金那般孝顺,我不敢肯定儿女是否真心爱我,更不奢望他们能为我办一场这样的寿宴,但是曹姨的故事告诉我,一个人的家族是要在心目中一直稳定存在的,于我而言,家族包括上至英年早逝的先祖父,下至在远方呀呀学语的小外孙,我的父母,我的姐妹,我的妻儿,一个个都是我至爱至亲的人,他们之中或许有人不再爱我,我却永远爱着他们,因为爱就是恩典,蒙受恩典的人,心中的爱是不会改变的,只要心中有爱,天天都是派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