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笼罩着海港,飘向岸边的小径、房舍、树林,在古火山的岗丘上缥缈流连,雾中的景致线条柔和,轮廓模糊,没有了层次的空间感,海洋和陆地的界限消失了,因为朦胧混沌,码头巨大的储油罐、高压线铁塔的尖顶,丑陋平庸的也显得奇异怪诞,很容易被错认作科幻世界的星际地标。
初升的太阳无法穿透浓白的雾,只得若隐若现,船影幢幢,响着雾笛,来去无踪。伫立水边,仿佛见到一艘十八世纪的明轮小火船,「突突」冒着浓烟,牵引着庞大残破的战舰,穿过历史的迷雾,划破岁月的流水,在光影变幻中向我徐徐驶来。
出现眼前的是透纳的画,他的名作《被拖去解体的战舰无畏号》。
昨夜为了看完《透纳先生》(Mr.Turner)这部冗长的电影,很晚才睡,导演麦克李(Mike Leigh)是一位写实主义大师,跳离为人作传的窠臼,刻划描写了英国浪漫派画家透纳的后半生,很久没看过这么好的文艺片了,印象中只有描写画家高更的《门外的狼》可与之相提并论。
透纳是擅于捕捉与表达光影的大师,被誉为「光之画家」,透纳的离经叛道在十八世纪曾经十分令人惊骇,但他描写瑰丽绝伦大地的一支画笔,才真真正正震撼了整个世界。
雾,在奥克兰难得一见,能在仲冬的上午见到有雾的风景,不能不立即就想到透纳的画。
在这座城市住了十多年,晨昏与四季,都会有新发现,难怪城里有这多的人喜欢艺术,我觉得奥克兰在这方面跟马赛郊外的埃斯塔克很相似。
这座阳光明媚的法国小渔村名不见经传,背后是低矮的岩石山丘,红色瓦片的屋顶由这里一直延伸向繁忙的海港,伟大的画家塞尚曾以「红屋顶对蓝海洋」形容这里的风景,塞尚在村中画了许多印象派经典之作,如果说他画画注重形状的研究,像在孜孜不倦解答数学难题,热情之中显得清瘦,那末接踵而至与他并肩作画的雷诺阿,其别具特色的朦胧画风就愈显丰腴甜美。
在两位印象派画家之后,几乎经历了每个流派发展的立体主义画家布拉克,也来到小渔村,他却在迅速现代化的埃斯塔克的公路桥塔和工厂烟囱上找到了灵感,用自己特有的棕色、灰色和黑色线条画出许多伟大作品。
又有谁能分辨,究竟是小渔村因大画家得名,还是大画家在小渔村找到功成利就之径? !
今人多以拍卖天价衡量艺术,画画的人不用笔画画,却靠嘴巴说,依附权贵上位。对透纳、塞尚、雷诺阿与布拉克等人艺术作品真谛内涵,极少人知晓与理解,其实正是这些艺术家开辟了崭新的思维方式,以他们独特开阔的视野,永远改变了我们的思维与审美。
如果不能知晓与理解这一点,那末无论你是艺术的创作者还是欣赏者,你都还只是在艺术殿宇的大门外彷徨踟蹰。
时近正午,雾还未散去,曾有人说海湾是四周有餐厅和旅馆环绕的一片海水,但是此时的海湾除了浓雾,只有轻风。
在海滨的小路流连,碰到一位也是被有雾的风景迷住了的男子,他放下像机,感动地对我说﹕「实在太美了,对不对?」我用力点头,表示强烈同意。
美景当前,忽然醒觉自己很久很久没有提笔画画了,近几年在文字写作上花费很多心血,应该做而又还未做的事太多太多了,只能徒羡透纳先生对艺术如此深爱专一,除了睡觉,一睁开眼睛就握笔作画,甚至把自己绑在桅杆上画狂风巨浪,离开世界最后的话依然与光线有关﹕「阳光就是上帝!」真爱艺术之人,必带这几分少不了的痴迷与狂热。
我的愿望不奢也不多,某日能追随透纳先生,背上画箱,去画那有雾的风景乃其中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