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籁--- 纽转乾坤882
南太井蛙
有友问之,「天籁」是甚麽?
「天籁」一词,我自己写东西时也有使用,用来形容动人的歌喉,美妙的声音。但我只是反覆使用这个词汇,却从未考究过它语出何处与字义,的确是知其然而不知所以其然。
其实「籁」是一种类似箫的古乐器,「天籁」乃是这类乐器之其一,另外还有「地籁」和「人籁」。所以「籁」通常指从孔穴里发出的声音,泛指声响,就此而言,「天籁」亦可称之为当下流行的「好声音」。
许多文学作品都试图描写「天籁」,用文字在纸上表达声音,本身就是一种难度很高的挑战。
法国作家罗曼‧罗兰,是我少年时代文学启蒙的偶像,这位作家崇尚独立自由,维护真理和人权,他的作品中充满伟大的精神与先知先觉的秉赋。罗曼‧罗兰的《约翰‧克里斯朵夫》影响了我的一生。对他的崇拜,使我将这位作家居住过的托斯卡纳视为圣地,毕生梦想就是在充满阳光托斯卡纳的橄榄树影下,再读一遍这位集科学、文学与艺术于一身的大师的作品,体味其情其意其境。
罗曼‧罗兰精通音律,在《约翰‧克里斯朵夫》里,音乐由始至终佔重要成份,以致他说自己是在「用文学形式来表现音乐」。罗曼‧罗兰笔下的克里斯朵夫和舅舅,在河边有一段黄昏对话,可被视为对「天籁」的诠释。
当克里斯朵夫向舅舅倾诉自己想编写一首歌时,舅舅要他先留神看河边月下景色,然后再静静谛听草虫低呜夜莺高唱……因为这就是天上传来的音乐!克里斯朵夫果然听到了自己出生以来从未听过的美妙声音,并且深受感动。
或许这就是天籁了,我想。
在听了克里斯朵夫自创的音乐之后,舅舅觉得矫揉造作,不堪入耳,他指出一个人越想创作,越想成名,就越创作不出好作品,也越无法成名。
他认为如果单纯为写而写,无端自大自负,为博他人赞赏,即使写了一点东西,但是等于甚麽也没说,既没有甚麽意思,也很无聊。
舅舅认为,音乐本是质朴而真诚的,而上天恩赐一切人间能得几回闻的妙曲,所言所传的必都是真话与实话。
「你在屋里写的都不是音乐。音乐在家里就如室内阳光,真正的音乐在外面,只、有当你呼吸到仁慈的上天赋予的清新空气时,音乐才是音乐。」
舅舅在河边告诫克里斯朵夫「为了想成名做伟人才编写歌曲的人,就象一只想咬自己尾巴的狗。」
在读书中以上这段河边对话时,我回想起当年在瓦努阿图塔那岛一片丛林里听过的歌声,那是由七、八个赤裸上身的土着少女,迎着初昇太阳唱出来的,均匀而重复的旋律,歌词大意简单,树上的鸟,水底的鱼,熟了的薯芋,撼动我心的是她们合上双眼,下颚微翘,歌唱时的那一种全神贯注的身心投入,并非表达对自己歌声的欣赏,而是对自己所赞美事物的欣赏。
稚嫩而生涩的嗓音,充满蜜桃将熟的青春诱人,又有久居山林,天地为家的原始纯真,坦露裸裎而毫无羞涩,这真是我一生里所听过的最美妙绝伦的声音。
天籁,原来就是除却虚名造势的包装,摒绝政治功利的扭控,撇净世故浮华的还原本真,她是一种发自心底深处的声音,是人声更是心声。
克里斯朵夫的舅舅说得对,歌吟者、作画者、为文者,若缺少了这一点点的情,这一点点的真,这一点点的爱,这一点点与天地万物的心灵相通,就会象一条想咬自己尾巴的小狗,虽然忙得团团转,满象那麽一回事,却完全不是那麽一回事。
很可惜我们这些受蒙蔽遭禁锢的心灵,有了太多的误见与扭曲,鄙俗与浅薄,虚假与伪善,这导致我们误将劣作当佳作,不仅与许多美好事物失之交臂,在嘈声杂音中,错过了一片天籁,其实她就在我们上空,身边,周围,甚至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