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肯黑德的归帆--- 纽转乾坤880
南太井蛙
伯肯黑德村(Birkenhead Village)使我想起卢梭两个多世纪前住过的圣彼埃尔岛,老旧房屋前面寂静无人的街道,屠夫、鱼店、理髮铺还有咖啡馆,许多人家后院便连接着丛林绿野,而前窗则是一片蓝色的海景。伯肯黑德与市中心,彼此之间隔着怀特玛塔港,繁华都市的尘嚣,就像天际线上的赌城尖塔与楼影一般遥远。每年探戈与爵士乐的节日都在村中举行,夜色朦胧里老歌旧曲动人心弦,那不是时光倒流,而是对旧日优雅矜贵情怀的深深眷恋。
夏日和风里,除却水面上无声滑过的帆船,惟闻海浪拍岸,偶而传来几声灌木林里蜜鸟的啼呜,有一管忧郁的色士风在街角吹响,旋律与阳光一起,在我所坐的露天咖啡馆的大理石桌面上,来一场光与音缠绵交织的共舞。
我怔怔望着街角那幢老屋的牆饰,虽然只是窄窄的一处店面,仅一扇窗,但山牆廊柱窗框的灰塑,均出自百年前匠人一丝不苟的手工,线条优美清晰,不见任何歪扭臃肿,确係淼小中见伟大,简约却更庄严。像这类的老房子,Hinemoa路两旁有许许多多,包括纽西兰惟一的切尔西糖厂,建于一八八四年,她庞大的厂房被漆成悦目的桔黄色,倒映在天鹅水鸭翔游的碧绿湖水里,看上去更像一座艺术学院而不是工厂。
Hinemoa路边这间咖啡馆,显得跟她门外那个鏽迹斑斑的大铁锚一般有年头,呈上来的冻咖啡盛在祖母时代的牛奶瓶里,门廊柱脚酒桶作盆,开放着灿烂的仙客来花。
邻座喝咖啡的金髮少妇,戴一顶精緻的小圆帽,身旁靠放着婴儿车,秋熟萍果般的小脸,吸引了路过遛狗老妇的目光,她垂下满头银髮,端详梦中小天使,轻声询问孩子倒底多大了,那母亲微笑作答。两位妇人一老一少,交谈甚欢。
在她们后面,倚着一株盆栽细叶榕独坐的妇人,心无旁骛,目不四望,只顾垂头翻看园艺杂志,十分享受早晨阳光下的独饮。
靠在座位上喝我的那杯冻咖啡,虽然味道说不上很好,但周遭有着一种温存、自然而又惬意的闲适,有田园牧歌的随意散漫,也有隐士小屋面向山水的静思。
羊年初一众人热热闹闹之际独身至此,实非刻意逃避,我向认为甚麽事一刻意便显得矫情,必带上几分造作,那就鄙俗了。个人觉得凑热闹,有时也是一种觉察不出的寂寞空虚,所以要三五成群,所以要人山人海,所以要锣鼓喧天……. 对于热闹,我不是不喜欢,只是更加愿意远离与旁观。一如鲁迅笔下的社戏,凑前近看只是唱得人昏昏欲睡的老生,刺耳的音乐,待远离了再回望,又如仙乐缥缈般迷人。
今晨之所以来伯肯黑德,纯粹是兴之所至,我向只遵从心智灵魂的指引,一个有思想的人,须服从的也只能是他自己的思想。
纵览世情,大浪淘沙,维护独立人格与自由思想,不趋炎附势,不畏强权,不出卖灵魂,不违背良知,愈来愈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们常常忘记,「正是力量和自由铸就伟人,而软弱和奴性只会使人坠落」。
一直祈盼如哲者卢梭那样作一叶小舟,在风平浪静的岁月里随波荡漾,虽然没有一定目标,却比所谓人生最温罄的乐趣远胜百倍。
平躺在自己的生命之舟中,仰望阴霾不再的万里晴空,感受到船身在幸福的微波里摇晃,感恩之馀,应该为自己曾经与狂涛暴风搏击而保持航向,恪守迄今既未跳船也无失足落水,终抵自由彼岸而感欣慰。
在历尽劫难苦痛之后,应该懂得计算生之剩馀有限,攫住分秒点滴,细细品尝与享有,这是一种精神的咀嚼与反刍,它将延长我们的生命,不过如果你终于发自内心有了信仰,便会发现生命不仅仅得到延长,而是变得无限直至永远。
让自己的生活和内心真正平复宁静下来吧。
在伯肯黑德找到了一种归帆入港的奇妙感觉,静,有时真是一种至高无上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