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关过年---纽转乾坤879
南太井蛙
记得在上一世纪四、五十年代,国人过农曆新年都是称「过年」的,那时好象没听说过「春节」这个时髦的字眼。
过年是一年之中的大事,而广州西关最热闹的宝华路、第十甫和上下九路,从广州人俗语中「挨年近晚」之时开始,便出现了「行街」(逛街)的人潮,家住在珠玑路的我,有事没事就往这几处闹市去,而家里早就忙得不可开交,那个「年」字不是写在挥春上而是写在人面上的,充满了乐洋洋的欢喜。
过年的先声是置办年货,分食物、礼物与衣物三类。厨房外阳台上先是塞进几隻「咯咯」直叫的鷄项,准备用作敬拜神明祖先,然后是买进「皇上皇」的腊肉和腊肠还有腊鸭,再就是大量的生油了,炸油角和煎堆是耗油最惊人的。这些都在除夕前两週就陆续备妥,新鲜的鱼肉果蔬要到年关近了才去採购。负责这些的是妈咪和保姆菊英,至于买瓜子糖果蜜饯则由我作妈咪的跟班同住。
在「趣香饼家」和「十甫食品店」可以一次买齐红黑瓜子、糖冬瓜马蹄椰乾、花生糖果,除了捧回家放入八宝盒中用作客人来拜年时飨客,妈咪还要另买许多小包的瓜子糖果,着店家用牛皮纸袋包好,盖以印有吉祥图桉的红纸封口,这些便是登门拜年时送人的礼物。
在置办年货的同时我和姐姐都会被带去「自良布店」做新衣,总会听到裁缝为我度身时,故作惊讶「少爷仔又长高了」的恭维,然后是到「鹤呜鞋帽店」买新鞋。
除了添新衣置新鞋,年前的高潮是逛花市,然后在买回来的金桔树和桃花下面,全家动手包油角煎堆,由菊英隔夜炒好花生椰蓉的糖馅,妈咪揉好酥皮,一家齐齐动手包。
油角煎堆要边包边炸,我和姐姐自然忙于边炸边吃,广东人常言吃刚油炸好的东西「热气」,会嘴生泡鼻流血,于我而言却全无「热气」这回事,热得烫嘴的油角只管吃了又吃。
因为家家户户都在炸油角煎堆,大街小巷里飘溢着一股诱人的油香,西关人称「油腻」为「肥」,家中有充裕的钱财制作数量相当的油角煎堆,是一种兴旺发达的吉兆,「家肥屋润」是也。
西关人自古以来都认为「洗邋遢」可以除去旧岁积下污秽之气与霉运,定在农曆的年二十八「洗邋遢」,也就是大扫除,这是过年前必须行之的另一件大事。菊香和妈咪把床都掀起来,移开傢俱,用水管和竹扫把「洗地」,水从三楼顺着楼梯泻下,因为二楼和楼下都在「洗地」,整幢小楼只闻竹扫把「涮涮」之声。而我也往往趁此机会找回许多以为已经遗失的玩具和连环画,它们藏在床底下或屋角的大木柜后面,早已蒙尘逾寸。
办齐年货,炸妥油角,洗淨邋遢,穿上新衣新鞋,就可以过年了。
那时没有电视,也不看「春晚」,年三十晚食罢「团年饭」,就去行花街。花街摆满时花果树,有论支也有论盆卖的,可以议价,一来一往之间,亦都客客气气。花市人多,水洩不通,人挤得像千层糕一样,似乎粘在一起,完全没有个人私密空间,所以幽默的广州人有「大姑娘行花街,顾得上,顾唔得下」之说。
年初一早上先给父母拜年,收了「利市」拆开,就有钱下楼去买炮仗和「金钱炮」(摔炮),用鹰唛炼奶空罐罩住炮仗点燃,看着空罐飞上半空,是一大乐趣。有时也买「电光炮」来放,这种炮仗威力极勐,能震得两耳嗡嗡响半天。
初二开始有人上门拜年,那时电话不普及,须要老少均衣着齐整光鲜洁淨,全家挤车上门给亲友拜年,彼此见面双手抱拳满脸笑容互道「恭喜!」平辈相互拜年之后,小辈就给长辈拜年,要高呼﹕「恭喜发财!」,下一句「利市逗来」只能在心里说。
父母拜年忙,我自然忙着接「利市」,与此同时父母也忙着派「利市」。那时「利市」的确只是一种「意头」(兆头),对于派「利市」者与收「利市」者而言,只不过是一种皆大欢喜的礼仪罢了,不象尔今的世道,三岁孩童从你手中接过「利市」,第一动作是看里面的钞票面额,黄毛小儿还会嫌少,给大人脸色看。
当年我收过最大的利市是五万元,也就是五元人民币,那可是一笔可观的钱财。在炮仗声中,众亲友围坐嗑瓜子吃油角,欣赏桃花绽放金桔累累,叽叽喳喳话家常,彼此的感情就是这样通过拜年维纟交融以及增长。
那时的过年,家境毋论贫富都要铺张一番,但不摆阔不炫富,丰俭由人,不奢侈浪费,除却辞旧迎新祈望吉祥,更是从一家到天下,由内心至外表,都浸淫在喜乐中的一种真正的热闹,没有商业味,只有人情味,那才是名符其实的民间节目,大家图的就是这一种过年的况味。
而我记忆里的年,有着深厚的西关地道民俗,乃南粤风情画面里,最有光彩和活力的一瞥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