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艺家与小火车---纽转乾坤877
南太井蛙
在科罗曼德的驾驶溪(Driving Greek)见到巴里‧布里克尔(Barry Brickell)的陶艺作品,站在他那看上去摇摇欲坠的工作室门外,可见艺术家使用的工具散落一桌,四壁堆满各种资料、原材料和专用工具,器皿与作品交错迭放,一条破旧的工作围裙被随手扔在价值连城的陶塑上。
巴里‧布里克尔的陶艺作品充斥着拟人的曲线躯体、充满奶汁的乳房,变形的螺旋体,连体的尖塔球体,想象力发挥到极致的造型,第一感觉是这位陶艺家那股内心冲动的巨大能量,以及强烈的创作原动力。
那的确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欲望,一如艺术家与生俱来对自然天成的情有独锺,巴里‧布里克尔摒弃都市浮华的玫瑰人生,选择有树木,泥土,岩石,海滩的山野隐居,建窑烧陶,他通过揉和立体派分解组合以及塞尚的线与面的关係,创造出一种独特的纽西兰本土陶艺风格,它的特点就是通过造型、纹理与颜色,表达粗糙与原始。在这些看上去没有生命的陶器后面,可以谛听到呐喊声声,都市对自然包围侵蚀所引起的反感,重返山林绿野祛除文明羁绊的挣扎……
那些陶器不光滑的表面,有着即兴的浪漫,在宣洩作者人生感怀与思想情结的同时,也有对生活里不同观点的嘲讽与宽容。如果说法国画家高更在大溪地画出了南太平洋风情的西洋画,成为欧洲文明和艺术与原始自然结合的典范,那么巴里‧布里克尔就是纽西兰的「高更」,而且比高更走得更远。
我欣赏他的陶艺作品里那些卡通式漫画的夸张,箇中蕴含着离群索居,归真返朴,童心未泯,这是许多大师的共通特质,没有这一特质,假「艺术」之名者沽名钓誉,趋炎附势,惟恐天下人不知,搞出来的通常都不是艺术,而是低劣的彷制与涂鸦。
艺术创作决不可自以为是,而只能自得其乐。
巴里‧布里克尔的作品早年在世界博览会上己获认可,得到许多国家博物馆与收藏家收藏,许多媒体、艺术杂志与学者亦报导、评论其陶艺作品的国际成就,但艺术家本人却一向低调,埋头创作与环保,因为己经鹤立鸡群者,高下既见,必远离鸡群,只有群鸡仍在聒噪争抢谁最高超。
其实我更欣赏他那几座各时期自建的窑,当年炉火红红,炼就一件件传世之作,而粗鄙的世俗杂念全都随之灰飞烟灭,留下的只有一番心血与激情的艺术结晶。尔今窑壁虽已黑冷,却仍告诫来者,凡真艺术必经千锤百炼方可成就。
惭愧呀,自己热爱艺术途中跌跌撞撞一路行来,迄今仍只一个徘徊艺术殿堂之外多年不得其门而入的门外汉。
驾驶溪的小火车站实际上只是巴里‧布里克尔陶艺工场的一部份,几乎每一角落、每一摆设,都可见与陶有关的东西,陶缸陶瓶陶俑陶塑,斜倚横倒,蕨草寄生,开着野花,甚至蛛网密佈,乍看凌乱杂散,实均经精心佈置,错落有致,蔚成一景。
半个世纪前,巴里‧布里克尔买下这块林地辟为工作室,起初利用窄轨小火车拉运陶土与烧窑的木柴,进行艺术创作之馀,对小火车不断投入资金,经过三十五年的改造建设,终将小火车用于观光营运,迄今每年已有三万多人次光顾,堪称「以艺养商」的成功典范。但这并不是他最令人钦佩之处,巴里‧布里克尔最值得敬重的是,他将「以艺养商」成果------小火车运营所得,悉数投入环境保护。
这位热爱大自然的陶艺家对殖民时代滥伐以及採金留下的破坏痛心疾首,立志倾尽全力恢复当地的生态原貌,他除了种植珍贵的考里树,还清除所有入侵的非本土植物,包括砍去当年淘金者栽下的树木,铲除外来的杂草。他修筑了保护栅栏,确保区内原生动物的安全与繁衍,还计划建造堤坝,营造湿地供更多鸟雀鱼类栖息。
对于己届八十岁的巴里‧布里克尔而言,这些环保大计的成果几乎没有哪一项是自己可以见到的了,哪末他为甚麽还要这麽做呢?
当我乘坐小火车穿越茂密郁葱的山林时,两旁不断掠现陶艺家的作品,它们立在树墩草丛中彷佛已与环境浑成一体,而那些几十年间先后植下的考里树年轻茁壮的枝桠长满绿叶,几乎伸进窗来,两三百年后它们的树冠将高耸云霄,届时可会有哪一个孩子坐小火车来到树下听故事,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个陶艺家在此建造了这一切,将自己的才华与生命献给了这一切。只要在某一颗心灵点燃起热爱艺术与大自然的火花,这位纽西兰本土艺术家则后继有人矣。
(Driving Greek Railway & Potteries在科罗曼德镇(Coromandel Town)以北三公里,距奥克兰一百六十四公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