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泉遐思 ----纽转乾坤857
南太井蛙
由南往北飞奥克兰,鸟瞰罗托露亚湖,只见她形状酷似一滴晶莹的水珠。哈姆拉娜泉(Hamurana Spring)就在这滴水珠的顶端,来自玛玛库高地的水,要用半个世纪,才能穿过岩层,自地下二百八十米的深处,以每小时五百万升的流量涌出地面,冰冷的泉水低达十度,源源不绝注入湖中。
尽管时已初夏,越过小木桥,惊起一群水鸭,沿林间小径接近哈姆拉娜泉,便觉阵阵寒气逼人,如在隆冬,毋怪一些多次游过此地的友人都表示,在泉边可充份领略甚麽是「夏天里的冬天」。
纽西兰极多温泉,像哈姆拉娜这样的冷泉却不常见,在不远的普塔鲁鲁(Putanunu)有另一眼蓝泉,水也极冷。两处冷泉中均长有水草,但蓝泉之水草更茂密也更美。
哈姆拉娜泉边生有一片红杉,为殖民早期欧裔所栽,经百馀年已经成林,株株高达几十米,荫可蔽日,林间密敷落叶,寸草不生,长长一段泉边小路,走上去如履软毡,再前行便见两处木製平台,供人先从山岗高处浏览林木泉水全貌,尔后再沿阶梯下至低处近观冷泉真容。
泉眼宽仅米馀,但幽黑而深不可测,冷水涌出仅见稍稍波动,水面看上去极平静。自此沿泉再行,两岸皆是灌木水草,一色碧绿,若要欣赏此泉七彩水色,必须要拣有阳光的日子来游,那是因为诸色皆由水中不同矿物质在日照之中折射所成。
至此我已可领略白居易《冷泉亭记》中所写的胜境﹕「我爱其草熏熏,水欣欣,可以导和纳粹,畅人血气。夏之夜,我爱其泉济济渟渟,风冷冷,可以蠲烦析醒,起人心情。」
一架木桥之上,倚栏俯首凝望,发现冷泉在此以水戏砂,深未及膝的清波之中,团团细砂在水中舞动不停,教人如着魔入迷,久久注视,不忍离去。
桥的另一侧,数尾鳟鱼,在水中时疾时缓逐游,有着一种家里的自在。我立在泉边,与鱼儿相距不过一步之遥,只遗憾不能入水与鱼同游。
绕泉一週,回到起点,哈姆拉娜的一注清泉仍在身后缓缓流淌,二千七百年前西哲泰勒斯就讲过﹕「水是万物生存之根本。」这位希腊哲人的先驱认为,水与人与万物的存活息息相关,而水的背后有着更深的法则与目的。
泰勒斯觉得人应该去思考关于水的「不可见」的意义,而不祗是跼蹐于「可见」的使用。因为也许「可见」的部份祗是暂时的、多变的,而「不可见」的部份才是永恆不变的。
缘何世人总是视水为有灵的呢?特别是泉水,她一直被誉为可以荡涤灵魂,返老回春,一五四六年,七十四岁的画家克拉纳赫画过一张《不老泉》,里面就有一眼青春之泉,枯皱老妪以衰残之身浸入,却以美貌年轻的玉体走出。
在我们的人生里或不可能返老回春,但我们可以由泉水的纯清洁淨,以及她从无乾涸之虞的源源不绝,找出令自己心灵青春常驻的秘诀,不仅仅「眼耳之尘,心舌之垢,不待舆涤,见辄除去。」更重要的是,在悟彻了生也有涯,光有尽时之后,能够卸下生活的重荷,不再背负,努力使自己变得如这泉水般清冷澄澈,如这哈姆拉娜泉隐身幽谷林中,做一泓浊世清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