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孩子
世上最难看透的莫过于人心,你面对一个人,他脸上的笑容和眼神,咀巴里说出来的话语,以及与你的拥抱与握手,所传递的讯息,很可能同他内心所想恰恰相反。人心难测往往是这种口是心非的表里不一造成的。人心难测,除了令你看不透别人,还导致你处处防人,因为不知他心里想甚麽,所以你要提防他加害于你,向你借钱,告发你,在背后说你坏话,瞧不起你,又或者趁你不在时勾引你的老婆……一个人社会经历越多,防人之心就越甚,久而久之,就谁都不信,只信他自己了。
人与人之间的这种彼此不信任,使人与人的交往成为一种虚伪,有时你甚至明显感觉到对方简直就不愿意见到你,他之所以与你打招呼、握手,纯粹是敷衍而己。
有时和某些人交谈,彼此也称兄道弟,似乎无所不谈,但他只是打听,想知道关于你的或别人的更多讯息,至于他的个人讯息以及心中所想,却是滴水不漏,坚不吐实的。大家虽然坐在一起,举杯言欢,之间却隔着一堵戒心的高牆。
逢人只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古时候的中国人是谨记于心的,那时只要出门在外,就必须瞭解世途险恶,这叫做:「逢人不令露帛,处自亦宜藏钞。」范蠡曾说过:「乘船登岸,宿店野行,所佩财帛,切宜谨密收藏。应用盘缠,少留在外。若不仔细,露帛被人瞧见,致起歹心,丧命倾财,殆由于此。居家有财本,积亲友见之,或来求借,不惟无以推辞,若拒之必开其怨隙也。银钱多在目前,遇物必买,当俭亦丰,当省亦费。至于一旦穷窘,求友固难,求妻不易,何莫平素积藏,少荡已心,少炫人目,诚哉财宜藏也。」
误信奸人,入错黑店,很容易被蒙汗药放倒,遭人绑将起来,一刀搠翻在地,人财俱失。
既行走江湖,当然要小心,因为小心行得万年船。
那是古时,到了当代,荒郊野道剪径,开黑店谋财害命的勾当歇业了,但大大小小形形式式的「偷呃拐骗」却多了起来,最近一位老友从大陆回来,谈到一出机场就自然而然「眼碌碌」,也就是眼珠子转来转去,他说这是一种条件反射式的自我保护。
我们这一辈,除了要提防以上花花世界当代老千这一套,还残存着当年政治斗争腥风血雨的阴影与流毒,说阴影是指自身深受告密诬篾抹黑打击其害,迄今心有馀悸,不敢说出真话,说流毒是指那些自身深受告密诬篾抹黑打击其害的人,却用同样的方法来对待自己的同胞。即使在海外,也还时不时见到这一种观点对立,政治斗争的残忍与冷血。
它们具体反映在同胞之间对抗日、韩战、大饥荒、文革、六四以及佔中这些大事件上,也反映在对民主与专制,人权与自由,宗教信仰的观点上。某些人对待与自己不同观点的人,毫无讨论、包容与理解的馀地,虽说无法置之于死地,但那一种凶巴巴,足以表明他在内心早把你杀了一百遍矣。
这又导致人与人之间多了几分的戒备与敌意,这令到我们置身人群里,彷佛走进了丛林,焉知眼前衣冠楚楚温文尔雅之男女,谁是虎狼之辈,失惊无神噬你一啖?!
这一种升级了的仇恨,是人与人之间最要不得的毒药,既伤人也害了自己。
曾有友人善意劝诲老蛙,切莫太信人,太直言,因为他知道有人正在背后暗算与伤害我。我由衷感谢这位挚友,其实耶稣一直力劝我们,要把世间的成年人都看成是孩子。我觉得自己应该像同情与宽容孩子的任性与调皮一样,去同情与宽容他人的品格德行的缺失,谅宥他人对我造成的伤害。
因为这些人并不知道自己的错。
我们都是人,有着相同的人性弱点与生活需求,也都十分脆弱与易朽,存活在这个复杂多变的世界都很不容易,学识深浅,财富多寡,地位高低,并不能証明任何一个人与众不同,从某种标准,某种意义来说,我们都和孩子一样幼稚无知,一样容易说错话,做错事,都应该得到宽容与谅宥。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孩子是毋须提防其他孩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