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伞之歌 ----纽转乾坤834
南太井蛙
儿时随母亲春游苏杭,两地都有亲戚,引领我们游天堂胜景,江南的雨丝细细的、轻轻的飘,湖光山色都在空濛中,母亲撑着一把青色的伞,这把精緻的余杭造油纸伞,被带回上海,后来又带到广州,在数度搬迁之中终于遗失。许多年后,我与蛙妻重游苏杭,曾想找这样一把伞,却遍寻不着。在断桥边的柳荫下,我向蛙妻追述往事,母亲如何一手擎伞,一手牵我,在江南细雨中漫步,那情景过了许多年,仍犹在眼前。
那一次游江南,一直遇雨。至无锡游八百里太湖,烟雨濛濛,帆影幢幢,湖畔寒梅绽开,蛙妻手中的红伞,与游人手中的油纸伞擦身而过,在雨水渍渍的石板道上,留下南国佳丽与江浙美人的伞影。
在广州住定下来之后,用的是「梁苏记」的「遮」,粤人称伞为「遮」,实在贴切。这种「遮」,弯把如钩,钢质伞架,黑色伞布,拿在手里沉甸甸。那时西关街头,如遇雨天,人手一把「梁苏记」,满街密密一片黑色伞花,煞是壮观。
「梁苏记」遮十分坚固耐用,号称「纯正钢骨,永久包修」。其时我年少顽劣,街头持伞,常以手中「梁苏记」去锄他人的雨伞,那伞若不是「梁苏记」牌子的,必被弄出一个洞来。同学打架,被弯曲的伞把勾住脖子,绝对是一场灾难。那时还不知道「梁苏记」的伞的确是奇门兵器,还有一套「洪佛追魂伞」的武功呢。
「梁苏记」创始人梁智华是收买佬出身,「梁苏记」迁到香港,又做了几代人。据他的后人讲,「梁苏记」遮之值钱,曾经可作典当,这是独一无二的。
六、七十年代,广州人用的遮质量低劣,伞外大雨,伞内小雨,一阵风可以吹翻,广州人叫「反遮」。到七十年代末,「缩骨遮」开始从香港流入,被视为珍奇时髦,那时即使不是雨天,也有人拎着一把缩骨遮在马路上晃来晃去,作为家有「南风窗」(港澳关係)的身份标志。
到了南太平洋海岛,随俗改用一种直柄彩色大伞,遮阳挡雨。热带横风横雨,来势汹汹,惟这种超大的巨伞,方可抵挡。雨中开出一片彩色的伞花,撑伞土着印裔又身穿布拉裇与莎丽,图桉色调千变万化,宛如一幅色彩斑驳的印象派作品。
在纽西兰雨伞必须随身,皆因此地一日四季,晴雨不定。买过一把全黑队纪念伞,折叠后装在巴掌般大的小袋子里,极为便利。
作为一种生活用品的伞,曾出现在画家笔下,印象派画家雷诺阿在油画《伞》中,描绘了十九世纪男女撑伞郊游的场景,从这张风情画中可以一窥伞在欧洲人心目中的地位。香港《信报》上一篇文章披露﹕斯蒂文森写过《伞的哲学》,笑谈甚麽人拿甚么伞,从伞上可见此君性格,持丝绸伞者,是伪君子,持格子花纹伞者,即是纨绔少年,而有一种伞是「右手拿着谎言」的说谎者最爱用的。
斯蒂文森写这篇妙文时,还没有发生文革,否则他可作补遗,世上还有一种伞是独裁者使用的,那叫做「和尚打伞,无法无天」。
不久之前,香港佔中民众以雨伞抵挡催泪弹、胡椒喷雾的震撼场面,一夜之间使雨伞成为一种文化符号,以伞抗命,成为克制与非暴力示威的象徵。平凡的伞,第一次成为一段历史的代名词。尽管人们仍在讨论雨伞「革命」还是「行动」,但香港人以无杀伤力的雨伞抗暴的场面,将成为永恆的记忆留在世人脑海。
令人感慨万分的是,台湾几位年轻的设计团队,从另一角度解读佔中对立的雨伞革命,设计出外型类似甜甜圈的装置「伞在这里---Umbrella Here」,使用者在自己的伞上装上它,就代表伞主向遇雨的路人宣告﹕「你可以过来与我共用一伞!」
「伞在这里」的出现,使许多在雨中躲避、徬徨的无伞之人,看到了人情温暖的希望,雨中有某个陌生人愿意打伞送自己回家。
当近在咫尺的香港发生令人痛心的对抗与撕裂,当某些人仍不断加深这一对抗与撕裂,竭力丑化与暴力化雨伞这一符号。这几个年轻人以温馨柔情的「共享一伞」宣示为你遮风挡雨的博爱精神,将雨伞形像柔性化,实属宅心仁厚,用心良苦。
雨伞,可抵挡强权暴力,更能带给人互助互爱。腥风血雨,冷漠世情之中,小小一把雨伞,可庇天下善良大众。
雨伞啊!假若还有一首歌从未唱过,那必是属于你的「雨伞之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