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河是海也是江---- 纽转乾坤832
南太井蛙
很难想象广州如果没有了珠江,将会是甚么样子。水上的艇家,会叫你「游船河」,码头的电船载你从此岸去彼岸,却称之为「过海」,而广州人交谈中还是习惯讲「珠江河」。不是久住广州的人,会不明白这条穿越城区的流水,究竟是河是海还是江?
广州本来是水城,城里的桥比威尼斯还多,从珠江可以沿许多河涌进入市区,尔今这些舟楫出没万户人家门前屋后的盛景,只能从一些路名街巷名,如「西濠涌」、「玉带濠」、「六脉渠」等等去追忆了。
儿时居住西关,珠江河近在咫尺,我是以童年开始的游踪,将白鹅潭至石门这一段水域,视为正式的珠江河的。
白鹅潭非潭也,只是珠江河水面宽阔的一段,由于西航道、前航道和后航道汇集于此,望去宛若一个大湖。屈大均在《广东新语》里用「水大而深」四字形容她,实在形像。我之对白鹅潭情有独锺,是因为沙面之故,自幼将沙面视为我家后花园,攀古榕、渡河涌,在欧陆洋楼教堂之间追逐嬉戏。而母亲牵着我在沙面落艇游船河,更是永远也忘不了的乐趣。离开坚实的陆地,在摇摇晃晃的小艇里,伸手可拨着清凉的江水行进,那吹进船舱里来的风,都如蛋家妹唱的咸水歌一般迷人。
还记得那小艇收拾得一尘不染,舱内铺有竹蓆,讲究的置一几于内中,舱顶漆成萍果绿,绘上花鸟。搭客与艇家之间,垂有一帘,自成私密空间。母亲喜欢着艇家沿大钟楼溯流而上,经爱群大厦、五仙门发电厂、虎标万金油大楼,过海珠桥底至大沙头折返,这是很长的一段水路。任凭那撑艇的再青春年少,隔着布帘,亦闻气喘吁吁。
长大之后,珠江河上的艇家全都扫清了,沿着当年游船河的路綫,一次又一次地反复走过,有时是孑身一人,在沙面看完白鹅潭的落日,再沿长堤踽踽前行,并不望江滨的闹市长街,只看那汨汨东流的江水。年少童话的梦,青春诗一般的理想,逐渐沾带了许多悲苦的世情遭遇与感叹,又无人可以倾吐,惟有诉之那珠江的流水。
就这样,在珠江河畔长大成人,那碧波依然如昔,然几多大好年华己随她而去,永远消逝,不复再来。若是有甚麽事业未竟,那只能怪自己年少荒唐,磋砣岁月。
去国数十年,返穗省亲,曾陪母亲重游一次船河,坐着豪华的大船,于悠扬乐声中行驶江上。夜色里的广州,巨厦如林,流光溢彩,激光、探射灯摇曳高照,霓虹灯五彩缤纷闪烁,与万家灯火一起在珠江水上留下迷人倒影。
我和母亲恍若身处光影魔幻世界。母亲倚栏眺望,不知在想甚麽。母子俩一时无语。
坐在她身旁,见她满头白髮被江风拂乱,只记起母亲风姿绰约的当年,咿呀橹声中,倚在她温软懐中半睡半醒,享用母亲一匙一匙喂过来的艇仔粥,那都是她一口气一口气吹成不冷不热的啊。
很后悔当时没有跟母亲提起这段游船河的往事,不久她就离开了这个美丽而令人留恋的世界。
为了写母亲的故事,内心挣扎了许多年,许多的回忆仍然载沉载浮在珠江水里,所以每次回去,都要到江边去,我喜欢那大河流过两岸的声响,不尽是呜咽,也多有欢唱,倾诉着时代盛衰,生命荣枯,这才最是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