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联合国、柬埔寨政府决定成立的特别法庭,日前判定七十年代执政的柬埔寨共产党(赤柬),两名核心官员农谢、乔森潘违反人道罪成立,重判终身监禁。赤柬统治期间,全国二百万人死于处决、虐杀等,这是首次有赤柬高层为当年暴政受制裁。庭外聆判的幸存者与罹难者家属,得知判决后百感交集,鼓掌欢呼、相拥而泣。
看到两篇关于审判新闻报导,采写同一新闻,两个背景不同的记者,写出来的报导,给人的感觉竟然是完全不同的。
一位是亚太日报记者王其冰采访撰写的「或许是最后的审判----赤棉领导人乔森潘农谢法庭宣判纪实」。他用了很大篇幅描写法庭内部场景,然后采访前赤棉记者勒恩和波尔布特生前警卫森利滕。还记下了波尔布特亲姪兼贴身警卫森利滕说的话﹕「在领导人身边工作,对外面的老百姓生活没有办法掌握。但是我没有听到过领导人发布杀害人民的命令。对于领导人发布修建堤坝、开发农田、改善人民生活这样的政策是知道的。」接着王其冰记者就阐述自己的观点,首先是认为特别法庭缺乏物证,「没有确凿的物证表明强制人民搬迁出自谁的命令,或者出自哪一纸命令,所以真正的调查是困难的。」
第二是柬埔寨社会的中坚对那段历史已经完全没有直接体验,而老一代柬埔寨人也是多么不愿再回首这种伤痛。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记者认为对于「这样的罪行,不同的判决显示法律的不同态度。在国家机器的运转中,在历史车轮的碾压下,个体如何拒绝或挣脱?汉娜•阿伦特主张对「平庸之恶」(因不思想、无判断、盲目服从权威而犯下的罪恶——编者注)说不,但是在宏大的社会实验构想的激励下,有多少人能凭慧眼或本性识出平庸之恶?到底谁应该站在被告席上? 」
在这篇堪称冗长的报导里,王其冰没有访问那些在场的幸存者,只是远远观望这些历尽炼狱煎熬的苦命之人,还语带讥讽地说是有关方面花钱雇巴士拉他们来作证,来见证法律公正的。
而对赤柬政权反人类大屠杀的事实,被告席上那些魔头灭绝人性的冷血,王其冰倒是只字不提,赤柬时期后在全国范围内发现了两万个集体坟冢,至少有一百三十八万人陈尸其中。当时柬埔寨人口不到七百万。 「柬埔寨历史资料收集中心」在美、澳、荷的协助下,勘察全国八十一县,挖出近一百五十万个遗骨。
这堆积如山的累累白骨,算不算物证?
而这次受审判的农谢,之前是赤柬政权内仅次于波尔布特的第二号人物,一九七五年五月二十号在赤柬进驻金边第一次会议上,正是这个农谢在第一天的讲话中,就强调了「严密甄别」原则,根据与会者的解释,这就是说在实行这些政策的过程中可以随时使用暴力,把那些反对者和不满者清除掉,不要把他们留在新社会。他可以说是大屠杀的始作俑者。
而被告乔森潘之前任赤柬国家元首,当有赞同、参与、推动赤柬反人类罪行,作为国家元首对于自己任内发生的反人类罪行理所当然应负主要责任。
什么「宏大的社会实验构想」可以用屠杀人民来行之,这些冷血的最高决策者,还可以算是身不由己的平庸之恶吗?
他们罪大恶极,判处死刑一百次都是不够的。
《风传媒》的记者庄崇辉则编写了《赤柬统治幸存者的真实告白》,描述一位大屠杀幸存者在CNN上撰文透露的亲身经历。这位幸存者名为裕昌(Youk Chang),现任柬埔寨文献中心主任,赤柬时期,他十五岁时被关进监狱,原因是在稻田中捡蘑菇来喂养怀孕的姊姊。当时,万事万物都属于革命政权,就连未经允许从地上捡起东西都是有罪的。
赤柬当着一百多名村民的面对他酷刑拷打,连续数个小时,被关进监狱后数次差点被处死,一位年长的囚犯挺身而出,替其向典狱长求情,裕昌果真得到释放。很久之后他才辗转得知,释放自己的条件竟然是那位老狱友遭到处决。
裕昌先生认为对于数百万惨遭赤柬凌虐、杀害的柬埔寨人民来说,个人的惨痛经验只是一个小小的注脚,但是可以用来说明,人们如何不断努力,寻求正义与了结。
他认为必须以严肃的省思来面对这次审判的胜利。为了打造一套能够制裁残暴行为的国际系统,走了好长的一段路,但是审判并没有办法让死者复生,也无法重建信任。
多年以来,幸存者一直被痛苦、悲伤、遗憾萦绕,没有任何一种行动可以减轻。
裕昌先生指出﹕「赤柬垮台三十五年之后,人们仍然可以在柬埔寨社会的每一个层面,看到那时留下的伤痕,从身体心灵伤害到社会心理创伤,那段时期的恐惧持续显露在幸存者、家人、社群与体制上。
现在柬埔寨社会依旧破碎,那个时期的记忆无论好坏,都是沉重的负担。
在这种情况下还能达成正义,对人类而言是一项不可能的任务,尽管来得实在太迟了。
一次又一次,国际社会一再目睹大规模暴行、种族屠杀和其他可憎的罪行,却不去阻止。
我们努力依循正当程序来惩罚大规模暴行与种族屠杀,这样的努力虽然值得肯定与尊重,但是我们不能忽略防患于未然的重要性。
防患于未然预防是我们奋斗过程中最重要的信念,而奋斗的起点是勇气。我们必须有勇气去揭发不人道的行为,而不是等到发生后再来解决。
不管情况如何,我们都必须把握机会、挺身而出捍卫真理。与其明日讨论如何审判定罪,不如今日先拯救数以百万计的生命。
今天两名赤柬领导人接受的判决,对我或所有柬埔寨人来说都非常重要,因为它代表一种了结,只是对许多人来说,这样的结束太渺小、太迟。
假如国际社会都像是当年帮助我的老狱友,展现勇气与决心,这世界就不需要那么多的判决了。 」
请听一听,这才是柬埔寨人真正的呼声!
把这种呼声传播出去,才符合一位新闻记者的良知。
看罢前后两篇报导,我明白了,这个世界上的人大约可分作两类。一类是作恶者,以及那些对恶行表示赞同认可或麻木不仁者﹔另一类是反对作恶,揭露、谴责与不认可恶行者。
真理的天平,就在两者之间此起彼落,对于作恶者,总是希望逃脱审判,在许多帮凶与帮闲的簇拥下,或会有人以为可以或已经逃脱,但是欠下的债总是要还的,因为最后的审判还没有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