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岁之前,不知道鬼究竟是什么样子。所以,心中无鬼,也就不怕鬼。自从看了<画皮>,鬼的形象便在心中具体化了,于是乎,自己吓唬自己的时代便被开启了。著名作家王朔说过:"无知者无畏",看来的确是切身体会的结晶。
记得那是一个风清月朗的傍晚,小叔让我和他一同去乡里看戏,还有谁相跟着,已记不清了。我们村离乡镇很近,也就十几分钟的路程,我和小叔早早就到了戏院子。
戏院子在乡镇的东头,紧挨着大集。那时的戏院子很简陋,说是戏院子,实际只是个沙杆、炕席搭起的大席棚。坐位是沙杆破成两半后钉成的,看上去一行行、一棑棑倒是挺整齐。但那坐位窄窄的、硬硬的,坐得时间稍稍一长,便硌屁股,可人们无怨无悔,乐享其成,戏院照样场场爆满。
<画皮>是我看过的第一场戏,印象极为深刻,时至今日,大部分情节仍历历在目。特别是那青面獠牙的历鬼在王生书斋内描画人皮一折,更是如刀劈斧凿一样镌刻在心里,那简明深刻的教义影响了我的一生。督促我时刻提防那些披着人皮的鬼,不要被美丽的表像蒙住自己的眼睛。
那时演戏根本没有什么声、光、电等特技,全凭演员的演技,唱、念、做、打全是真功夫。虽然是一出鬼戏,可演员举手、抬足间的精彩,不时赢得阵阵掌声。
散戏后,月光似水,映得原野一片通明。路浸在月光中,亮堂堂的。虽刚刚看完<画皮>,但我却一扫走夜路的怯意,与小叔一路谈笑,走得飞快。远处,黑黝黝的树影奇形怪状,忽大忽小,忽肥忽瘦,变化着从余光里掠过,象跳跃在大地上的鬼怪,使我们的脚步更加紧迫。
长大以后,才知道<画皮>一戏,是根据蒲松龄的<聊斋志义>改编而成。说得是太原王生,在野外遇一美貌少女子,名为同情其遭遇,实则贪恋其女色,而将少女子领回家中,藏匿于书斋,每日与其天地合欢。后遇一道士,晓之以真情,王生窥得女子的历鬼真面目,求道士救他于水火,道士授佛尘于王生,以震慑其邪气,使其退避三舍。谁料竟惹怒历鬼,而将王生剖心生吃。道士震怒,使其法术杀灭历鬼。王妻忍疯癫乞丐之辱,救活王生。原文不足二仟字,却写就一个寓义如此深刻的故事。作者蒲松龄在原文结尾处大声疾呼:"愚哉世人!明明妖也而以为美。迷哉愚人,明明忠也而以为妄。然爱人之色而渔之,妻亦将食人之唾而甘之矣。"其喻世深意时至今日仍具有很强的普世价值。
上世纪五十年代末,能在戏院看到一场<画皮>,是幸运的。之所以说是幸运的,是因为,那时的村里几乎没有一点点文化活动。县里虽有一个电影放映队,可只有半年一载,才能轮到一个村放上一场电影。所以尽管<画皮>是鬼戏,还略带色情,母亲还是"特批"我去看了<画皮>。那场戏对于童年的我,绝对是一席丰盛的文化大筵,给我的人生启示,穿越时间的遥远,一直不断地发酵,沥出醇厚绵长的人生经验和阅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