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为班上一位中老学员，她无意的一句话,给震惊了一下.她似抱怨似撒娇地说:[老师好像比较偏疼前排那几个小男孩子哦!]---- -我初起听了只觉好笑,那几个十五六七岁的小男孩,上了一天学校英文课后,再来我这儿补上两小时十分深奥的中文经典课,不想想方法去警醒提振一点注意力,想求他们十分专心听课,那是很难达到目的的.所以我安排他们都坐在最前两三排,好随时"点击"与"策略性提问",以收效果-- ---没想到会引起学生们的小醋性,真是意外.
后来,我常自反省自问:我究竟有没有偏心?真的过度偏疼小男孩他们了?
最后得出的答案,教自己也吃了一惊------原来是段埋尘太久的记忆所致,它潜伏的影响竟如此深厚,使我一时间不知所措起来.
有十多年了吧?那时在奥克兰结识一对夫妻,非常投缘,结交甚欢.后来知道他们有一个独儿子在北京念书无法跟着父母出国,暂留在大姨家里生活.前阵子这儿子趁放暑假来纽探看父母------才十一二岁不到吧,长得太讨人喜欢了,虎头虎脑,又聪明会讲话又大气度,常常一句话就惹得我惊喜无限.我强逼着要收他做干儿子.后来他那高才俊的父亲告诉了我有关他的一个小故事:[在北京在江苏,我们亲戚很多都疼他愿意收留他生活.可是他只愿跟着大姨.一回他姨偷偷告诉我原因,我才知道他之所以亲大姨,是因为他大姨常常会搂着他抱他在怀里,大姨说这孩子不管白天有多顽皮多吵闹,只要大姨上前轻轻抱住他,他就马上乖得好安静,一句话不说,还会闭上眼睛-----还挺享受似的呢!]他父亲叹口气作结:[我一直以为他是个男孩子,又满十岁了,应该把他当作大人来教导来要求才是-----看来,我错了,他还只是个孩子,最需要的是躲在父母怀中的避风港里,才真有安全感----平常的大人样,该是硬装出来的-----受苦了.]
那一晚,我细细把这句话咀嚼了好久好久,心疼得发痛,枕头湿了一大片.
我想起小时候在台湾看过的一部西片:爱的世界---几乎就是这么个故事:一位美国驻非洲的外交官带着两个儿子上任.他的妻子刚刚过世了,他心情十分低落.两个儿子一个七岁一个才五岁.他工作忙,理所当然地把七岁哥哥当作成人一样要求一样责难.妻子临终前留下一段录音,他常常独自一人偷偷地重覆着听.被哥哥发现了.趁爸爸公务出门,他也急切地想听妈妈留下的声音,却没想到不懂录音机的操弄竟将留音误洗掉了.他又害怕又伤心-----果然被爸爸发现了,父亲很生气地责罚了他,甚至不理他冷落他.他难过得不如如何是好.他很疼弟弟,因为所有家里的老朋友都说弟弟鲜嫩可爱的模样最像妈妈.他带弟弟去划船,痴痴地看着弟弟,想把妈妈的记忆重新勾映出来.没注意到一恍神,小船翻覆,俩人跌落池塘.他拼命救弟弟差点淹死自己.后来仆人赶来救起弟弟,他太害怕爸爸的责罚而逃离了家.弟弟安然无恙,反而是在外淋了一夜雨的哥哥淋出严重肺病(爸爸只顾得照顾弟弟,也生他的气,所以竟不出去寻找哥哥)---等仆人发现晕蹶倒地的哥哥时,为时已晚------我记得那场电影演到这晨光,全场观众已经哭得止不住声音了.哥哥躺在病床上,小床四周围裹着塑胶布膜,哥哥身上插着好些管子,一旁张惶得不知所措痛心不已的父亲已经完全慌乱了,他紧紧握着围幕里儿子苍白瘦弱的小手,听着他神智不清地昏沉沉地呓语着:[爸爸,我不是故意要弄坏录音机的,我也好想要听妈妈的声音---你为什么不让我们一起听妈妈的声音呢?我从来没有要弄坏录音机.我更不会要推弟弟落水,我爱弟弟----爸爸我也好爱你,可是为什么你只肯抱弟弟不肯抱我一下?我不要那么快长大我不要当大人,妈妈就说我好小,妈妈总是抱我的-----我也要爸爸抱抱,我爱爸爸---爸爸你知道吗我也爱你的,我好希望你抱抱我----]
那个才七岁大的小哥哥终于死在大恸父亲的怀里.
我班上有来自台湾的孩子,都与父母同住于此地.有一位十七岁了,我还看到他时时搂住妈妈撒娇,好生羡慕也感温暖.但是还有好几位大陆来的孩子是寄住陌生人家的-------他们心底渴切的拥抱如何去寻去得?你以为他们不缺吗不想吗?
我后来得知我那对夫妻朋友竟至离了婚,先生再娶后又生了个儿子-----我不敢去问我的干儿子现在跟谁-----跟谁，他心底都已经有了抹不去的深深创伤.后来我去北京想看看他时,正逢他准备考大学无法多聚,匆匆吃顿饭即作别.那孩子真长大了,在他父亲身边,我直直透过他的眼睛时竟看不出他心底里真实的喜怒哀乐-----想着初见他时的一派天真慧黠可爱,我心疼得苦涩无限-----他的父亲再度外派,带着的是新的家人及子女.吃饭时那位父亲以笑话的语气告诉我：［这小子有一晚跑到我床前来问我一句话,吓了我一跳!他问我会不会不再要他了------真傻,一个十九岁要考大学的大男孩怎地突然笨了.]
我转过身去，让眼泪默默流下．傻父亲，你为什么不给你心碎的儿子一个贴心又保证的温暖拥抱？那是当下他最需要的心灵避风港！ ！
不止孩子，大人老人男人女人----任谁都需要有温暖的拥抱来传递关怀表达爱意，及给予生活的勇气．有一回和老公闲聊时他告诉我他心底隐藏多年的一件往事镜头：──小时候妈妈虽然不疼我从没想过会抱抱我,可我最舒服的感觉就是晚上趴在妈妈膝上假寐──好安心也好暖活.
我哽咽着翻身起来,轻轻张开双臂把老公紧紧抱在怀里，全心去安抚搂住一个大孩子不经意流露出的脆弱与羞赧，通过他的回应,我的感觉只有两个字：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