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爷一个人住。以前还有只白毛的狗与他相伴,几年前它去世了。狗都会去世的,何况它已经长到十几岁了。这我可以理解,姥爷也可以理解。但我可以放下,他却显然放不下。我本来要再送他一只,他却怎么也不愿意。我也就不勉强。
我说,要不您招个房客,可以陪陪您,有事还可以帮个手。他想了想,答应了。他在报纸上登了豆腐块广告,但应约而来的人都没合他的意。有单亲妈妈带个小孩的,有一对夫妻带着父母的,有上班族但一看就合不来的。太年轻的他也不考虑,觉得有代沟。姥爷是个凡事都不愿将就的人,你从他倔强上翘的嘴角就可以看出来。
他给朋友圈唠叨了这个事。这是个小城,又有电话,消息从西到东从南到北,分分钟的事。朋友们的眼光多少跟他的有些类似。经过了他们的初选,就可以把些明显不合格的剔除掉。再经过他的亲自“面试”,事情就有了眉目。
第一个房客是个学生,没什么话说。平时也不在家煮食,每天一早出去晚上回来——连在家洗澡都省了,他爱游泳。周末帮着收拾一下院子里的草木。这是姥爷说的。我见过他几次吧。看得出来,姥爷还满意。那就好得很。这个房客住到毕业就走了。算一算有四年吧。
这段时间姥爷过得轻松无事,唯一的是身体检查出了毛病。一次半夜三更,他心跳急促血压升高,是房客给送到医院的。我们住得远。有了这次经验,当学生搬走后,我劝姥爷马上找新的房客。半年后听说一对中年夫妇搬了进去。他们来自农村,想找个便宜的地方住,以做工来抵房租。
姥爷的意思也是这样。他收人的房租比市场价要便宜,租客帮他收拾院子啊做做家务啊。他自从查出有血压偏高的迹象之后,就不能下院子做修整了。修整院子是个细活。你每天泡在院子里,都有事做,何况像他那样精益求精的人。他曾经很高兴地向我炫耀道“邻居看到我在整理院子里的杂草,都跟我打招呼。”是的,满院一根杂草都不留的人做我的邻居,我也会——有压力。但这是早些年的事了。他做不动了。
乡下人帮了他很多忙。烂了几年的栅栏是他们帮着换上新的,并上了油漆。院子里几十年未用的菜棚子也被开垦出来,种上了韭菜、葱和豆子。姥爷几乎啥都不用操心。唯一不太好的地方,是乡下人爱东家长西家短。姥爷后来觉得自己的生活,别人都一清二楚,跟他们的嚼舌是有关的。总之他们相处得还算愉快。我就放心了。
这期间我初中毕业,升学到城南的高中读书,与男朋友分手,拿到了市中学生小提琴比赛的三等奖。然后考入再往南一个城市的大学。我交了新的朋友,回去的机会就更少了。偶尔一次电话,那头姥爷的声音似乎苍老了许多。
冬天回去的时候在姥爷家住了一天。乡下夫妻早已搬走了。我问姥爷为啥。他说是因为一串钥匙的缘故。他找不到小仓库的钥匙了,里面全是工具。舅舅以前是个机械维修师,仓库里都是他用过的工具。他觉得可能是乡下人拿了,“但他们不承认,跟我争吵。”第二天他们就搬走了。那么钥匙究竟是他们拿的吗? “后来我在柜子的衣服兜里找到了。”姥爷说。这你不是错怪人家了吗? “才没有,你不知道,他们搬家后,有个榔头不见了——可见他们还是爱占小便宜的人。”
我觉的姥爷是老了。东西刚放进抽屉便说不见了,急得满屋子转圈。他还喜欢跟我讲些陈年旧事——我从小生活在姥爷家,一直到八岁——我哪有心思去听的。
妈妈跟我打电话说,姥爷走了。我原本要带着老公孩子去看他。他却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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