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辑部转来一封信,竟是我早年在台北世新影视科任教的一拨学生写来的,他们向编辑部确认我就是那位早年教他们英国剧本的任课老师景小佩.
我都忘了我在世新开的是这门课───当年,真是初生犊,什么都无畏无惧───现在再叫我任教此门课,我会不敢了.学生代表叫戴学恒,他倒很坦诚地急迫着告诉我:[老师您记得我吗?一定记得,您的第一堂课我都敢翘掉了───从此没有翘过课. ]他告诉编辑部,景老师是他们所有任课老师中最有亲和力的一位,也是他们最喜欢的一位.我当时刚从美国取得戏剧艺术硕士学位回国,一肚子调皮捣蛋的鬼点子没地儿发泄,经青辅会介绍到三所大学任教,和学生玩在一块儿打成一片是我最大的生活乐趣,难怪他们说我亲和力强,因为老是玩输了我.记得那时教的大专,世新是其一.也出过不少人材:文大有金瑞瑶等,世新有李天柱等(甄嬛传里的大太监苏培盛是也),这些是台前人物,其余都在各处影视职场的后台打拼.戴学恒再来好多封信及照片向我介绍了他班上同学的目前概况,我惊讶好多位竟都在上海嵌进了一个适当的生活位子(我当年的中大学同学多到美国欧洲拼博生活卡位,他们这一辈竟选择了最近最便当的大陆,足见势变时移).一帧帧照片里的早已经不复当年二十岁孩子的模样,戴学恒说:[老师,我们也都年龄破五十了. ]──所以照片里是一群大孩子.他们的五十岁不过像我这一代的四十出头样,还有许多用不完的活力与冒险冲劲,还有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淘气味儿.我忽然害怕起来,颤颤兢兢地写问着:[你们不会有人在纽西兰吧? ][没有,多在台湾打拼事业及家庭,还没福气到能来纽西来躺着安闲. ]───这句话我爱听! (也大大松了口气).
二十年的移民生活,在这躺着安闲的岁月里,我的人生发条早已经松弛下来了,淘气的劲也磨损不复当年精锐有力.
我早就不主动去捉弄他人逗乐耍趣了.一则平辈长辈间不宜如此(对学生比较方便也说得过去,那叫刺激反应的训练),二则精力有限,碰不到合宜对手,不但会嫌累更觉得无趣了.久之,疏于此道,意向就淡了许多.如今面对这些正在人生高峰拼博的前线斗士,我甘居二三线,后退让出战场供他们尽兴!
更大的原因是:我努力培养出的适于我拼博的战场上,早已物换星移,已是另一番战备景像,我不再熟悉且没有上阵的准备了───或者说,二十年的奥克兰天地,我又经营筛选了一番新的战场,配上我的背景我目前的精力,去输心劳力地活着,写就再一篇新人生文章.
只是这篇文章里必须少杀伐少缠斗少急进少意气,要加上更多矜持忍让平和,还有最重要的:不强求学会随缘去放手!
近两年更是如此,迷恋于宅在家里,好享受这份恬适宁谧.洗洗衣服折叠一下床单都好满足,尽可能地少去人堆里,偶尔去一趟,回家必要静上两三天,仿佛才能把耳里的咶躁给除清.有时,更连往事也不愿去想,即使是多么轰轰烈烈的往事.唯一能教我甘心静念的,也只有走了多年的双亲───我没有停下一天的念经默祷,心真是静住了.
愿意去重上讲台,教些中华文史经典课程,更重要的原因是在自己能有温故知新的大收益,可以缕清好多疑点梳理正那些人生的心底话,能让已然纯净下来的水,能愈澄澈明静.
舞台上应早换上了一些当令的演员,我有暇也有心地安坐台下静静地观看他们的演出成绩与光彩.
词人辛弃疾的那阙丑奴儿说得真好:[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诗强说愁;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
就是这份况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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