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年前见北岛,他曾问我如何看顾城,我一时间竟然无言,因为未见过顾城,也没有认真读过他的诗作,对他和妻儿在奥克兰维希基岛上的生活一无所知,只是因为他杀妻尔后自缢,成了媒体的头条,才听说这个名字。既对他不知不熟,也就实在是不好随意猜度,唐突存殁。
今年是顾城死去二十周年,由北岛出面约稿,在《今天》杂志秋季号上搞了一个「顾城纪念专辑」,舒婷、王安忆等写了九篇文章,份量都很重。恰蒙澳洲文友送我一本,读了几位顾城生前友好的文字,也令我重新认识顾城。
登维希基岛,到了顾城故居,陡峭山坡上一间破屋,距房子几米立着一株高耸入云的松树,树下那块草已没膝的空地,是这所房子四周惟一最平坦的地方。我就站在树下,在浓密的树荫里躲避南半球十二月强烈的阳光,一股凉风由我背后吹来,惬意中竟有几分阴森,我想这可能是自己恰好站在了诗人当年自缢的那根树桠下面。
听到顾城的名字,以及来到这里的人,都会联想到「死亡」,顾城之死,必有其因。问题就在于这些年来许许多多的解读,是否找到了真正的原因呢?
胡亮在「诗人之死」里对诗人自杀有自己的看法。他认为诗人自杀有可能是对某种永恒快乐的追求和迷醉,选择并践行某种定义的幸福,而这种定义只不过是太极端而已。
加缪在《西西弗神话》里也讲过「有许多原因引起自杀。一般而言,最明显的原因不是最致命的原因」。
最明显的原因指遭遇贫困、感情破裂、创作陷入泥淖无以无继,诗人所处的现实生活使他不快乐、悲观、沮丧与绝望。
顾城之死既具备了以上这些最明显的原因,但我在看了他的作家与诗人朋友的回忆文章之后,才了解到顾城身上原有一种离经叛道的荒诞,「一种激情,最撕心裂肺的激情」。通过这一点,或可追寻到最后一刻他采取行动的原因。用加缪的话来说,顾城以「自杀来解决荒诞」,恰恰证明了他是「一个表里一致的人,对他信以为真的东西应当付之于行动」。
胡亮一共评论了九位年青诗人之死,其中有海子卧轨,方向服毒,戈麦投河,顾城自缢,马桦坠崖,余地自刎,马雁自杀……除了顾城活到三十七岁,其他人都年仅二十多岁。
他们都在还很年轻的时候就选择了死亡,诗人死了,诗却活着,流传人间,很少人会去从诗人之死中间寻找,寻找什么呢?不是寻找答案,而是寻找发问!
「死,是死者对生者的发问﹕生者应当如何求取有尊严有价值的生,如果不能求取又当如何?」
人们拨开荒草藤蔓来寻顾城故居,在紧闭门窗外窥探,长吁短叹,惜英年早逝者有之,叹天妒红颜者有之,羡齐人之福者,带泪诵诗者亦有之。猎奇者欲找到当年上演生死一幕蛛丝马迹,攀附者以自己与诗人同居一地炫耀骄傲,更有人关注房子的产权是否在死者儿子手中。每个来到这里的人,虽脚步无痕,似乎都得到某些满足,带走了一点什么。
为口腹之欲,为最原始的需求,我们如此恋生惧死,相互撕咬甚至残杀。为什么没有人想到,应当如何求取有尊严有价值的生,如果不能求取又当如何?
这一问,是任何人都不能回避的。
借助《今天》的专辑和舒婷等人的文章,借助加缪的《西西弗神话》,对顾城之死终于有了一点粗浅的认识。
同时我也发现,作为一种哲学到了极致境界的表达方式,那么多的诗人选择结束生命,都是只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惟独顾城,不单止为自己选择一死,还代谢烨作出选择。令自杀的悲壮凄美,蒙上谋杀的狰狞,这是我惟一不能认同他而又感到遗憾的地方。
顾城不仅写诗,还能画,字也写得好,专辑以他的勾线画「我们所能悔过的」作封面,两组大小不一、流苏挂穗装饰的层幔,小者骑鲨进逼,大者似在推搪后退,层层密封包裹里面究为何物,画意何指,就留给后来人去猜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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