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前我看完第二本:"谁在银闪闪的地方等你",这是台湾散文作家简媜的作品.我一向喜欢简媜的文字,却没想到这位比我小十岁的女子,对人生的最后一环,能有如此丰厚的境界来涵容,来细品,再锤炼出这样如金子似的果脯以向读者,她击中的,是我等凡人刻意避讳不去触碰的人生一角---而,不去触碰,不表示能逃得掉;可她用了最大的智慧与心怀,为我们这些胆小且挑剔的行者们,着实注了一剂清凉也是温馨也是,真是最慈悲的抚慰----
死亡,真是如此可怖么?
我们该如何面对死亡?如何处理死亡?该用如何方式告别世界?如何诀别亲友?如何让最后那一小时舒舒服服的享受,没有丁点恐惧与慌乱?
多年前有一回,我打电话与姐姐聊天,她告诉我姐夫到大学去上课了,上的科目是"勘生死"!----我当时听了第一反应是大笑----觉着这也太杞人忧天了!可是今天,看完那本简媜的勘生死,觉着自己一下子冲破了许多关卡与窒碍似的,满心通澈了起来-----这最后一段的人生,值是一本大书,有太多学问在内,该够我们好好思索研究,掌握好尺度舵把,平顺走完这一遭完满交差----面对,是智慧;逃避,真是一种自欺!
这种学问,该是中年以后的一门人生大功课.我是自觉到"老之将近"才来感悟,都已经算迟了.
识老,不见得必要服老,但是对于自然界的定律,我们可以把死亡经营得文明舒适,才算潇洒襟怀.-----我什么时候感到老了?今年开始吧(初时这感觉是偶尔才现,成点状或线状,最近觉得是面状,成为一种永续的心情-----这才认识到:老了!
譬如说:开始懒怠参加朋友间的欢聚会;还有以前逛超商时的兴奋劲儿少了好多;看到过去馋得不得了的零食竟提不起胃口,可有可无了;成天不想出门只愿待在家里头,懒得舒服又方便;最可怕的一点,就是发现自己碎碎念的概率愈来愈多,嘴里嘟囔着不知么事,有时还停下脚歩来大声说出口---才发现自己是在抱怨事情!----真不好.老公也觉着恐怖,他忧心地说:[老女人是很嫌弃男生的,愈老愈嫌弃!尤其是对她自己的老公---看来我未来的日子不好过了.]
这是老人第一件要戒慎之处:不要抱怨!----否则就是惹人厌的开始!
生老病死---在老与死之间,还有一劫,就是病!老人得病,是第一层的死亡,唯一能与之抗衡的,就是心情的放松,放开.不必娇着自己,能动能自己处理的事,当做平常心来做;宁慢着做,别教儿女额外忙.他们能尽孝心肯尽孝道固然是好,最好是等到最后再来麻烦实在动不了的自己---久病,会害了亲情伤了心.如何智慧地对待病,简媜说得很多,絮絮叼叼,就怕我们成了烦人不讨好的老人,就是最大悲哀.
其次,要把许多自身的事趁心理清楚脑袋理智时,整理交代（尤其是对活着的人最挂心的钱财分配上).----不要愚昧到死后惹儿女的嫌恶,甚或造成亲人几代的争斗不和----这可都是往生者的罪过.(事实上,做这些活儿的时候也是份境界的提升:可以好好检讨自己这一辈子的加加减减----待一旦发现还有机会去做一些弥补时,那份安慰真是难得!)
我从她的叙述中发现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弥留时千万别教家人争取急救----或插管或电击或成天打补剂-----那是对弥留者最大的折腾!简媜举出"死亡的脸"作者许尔文兰努提及道:[临床死亡前,有一个极短的瞬间称作"巨痛期",临床医师用"巨痛"这个字眼来形容:生命即将要从原生质中分离开来,再也不能继续下去时,他们所见到的景况.]---"巨痛"这个字的希腊字源是"agon",意思是:"挣扎".我们常以为有一种濒死的挣扎,其实病人根本感觉不到,他们的表情往往只是由于最后身体里的血液酸化,而造成的肌肉痉挛而已!---但是紧接着在巨痛期过后的,就是最后的安息降临!
甚至那些逆死的人,死前最后片刻的脸上都不会有一丝恐惧,只剩下无辜与解脱----医学上说,那一刹间,我们的体内会自动制造鸦片---脑啡,它使我们安祥宁静甚至愉悦.这时候,活着的人最好的给予,就是一个温馨的拥抱与低声祝福.逝者有最舒适的点点滴滴的"脱去旧皮囊"的轻松仙去感觉,慢慢抽空慢慢抽离,宛如羽化.----如果在这最美妙的一刻,家人强命医生给濒死之人电击注射养份等等抢救酷刑,那是真教死者遭罪自己不孝了!
简媜的最后几章的考证医者之言,可把我吓了一跳.死亡不可怕,快死之时还要受罪,才是真可怕.-----忙提醒老公,叫他记住了!!
生死,是门大学问,却少有人开这门课,成日自找着惊慌胡猜!在老之将临,静下心来研究一下生死,处理一下生死,应该是聪明的告别舞台之钥!小心----别成了终日把头埋在沙里的笨驼鸟一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