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老公又沉迷到一档新连续剧"正阳门下"去,还一个劲儿引诱我一同去看:[有你最爱的考古知识,趣味得很呢,不看你会后悔!]
我不是不爱看连续剧,尤其是能长见闻的好剧本演就的,但是连续剧一开了头,就难停顿一日,好多正事都会被耽搁,所以轻易不敢启端.但是说到挖宝考古,确是我曾所偏好,不得不移动双脚走向电视前去自我堕落一番了.
我何尝懂得古董(这可是要自幼燻陶培养,再加上特别颖悟聪明,更重要的,要有丰厚的家底,供得起交学费才行----我三要项全缺,也只有一旁乾羡慕的份,拾些他人牙慧罢了!)但是,确实有人啟蒙过我一些基本常识,这人来头大,正是已故的两岸电影名导李翰祥先生.
两岸刚开放往来时(1988年)我即奉台湾联合报报社令到大陆採访,经台湾电影学会会长马汉英先生介绍,教我到北京借住到李大导家中,那儿人脉多活动方便,很利於我的採访工作.李翰祥本人甚是豪迈,不介意我这不速食客,但我心中不安,就向大导要求工作.他想了想,说:[我这儿忙著拍戏,香港明报那儿,我每天还要交一份专栏稿,不如你就帮我写了交差吧,内容随你写,可不许失了水準!]
我惴惴接下这个差使,想著不如每天像写日记式的交差,相信香港读者也会喜欢看到李大导在北京的拍戏经过(他正拍著刘晓庆的西太后一片,日本人投的资,赶"火烧圆明园"与"垂帘听政"的风向热头,其中,姜文也随片亦步亦趋地随著刘晓庆打转,我更方便地又採访了两人)-----但是没想到更大的利多竟是拍戏之后的另一项活动:李大导每晚下戏,一定去北京城穿街走巷地拜访一些民户-----原来是看古董淘宝呢!
对这行当,我是既羡慕又陌生(没有进阶的本钱),但是我知道,李大导自己在香港还开著家规模不小的古董店,他平日对清宫戏又绝对专业有成绩, 涵养甚深.他带著我们一群小辈逛古董,再回来听他讲述,再取下书架上淘古的专书来应証比对一番,那,我是捡著了,这比在课堂裡学两三年都有用:多难得的实物教学呀!!我就把每天所听得学得感悟到的心得全写下,也算交心得报告.大导每天还过目审核,有出错的可以马上改就-----也常常,得他诡异笑著不语的讚赏.
李翰祥在古董上的花费著实可观,不过他也有自已的看法:[我清宫戏拍得多,这些古董即使是假,摆在戏裡架子上,没人敢说是假,摆对了衬得出色了,就值多了!]
大导在北京的住家也是一绝,政府配给他一栋很普通不怎麼起眼的一户公房,但是他把拍火烧圆明园时的拍摄车拿来,贴墙黏合,裡面可豪华现代化了:小客厅卧房浴厕及小酒吧等等一应俱全,很是方便.就差一样:没有进屋的正门通道.我们知道的人都从原配屋爬墙进他那间小宫庭.除此之外,他还建了一个大厅一小房,小房挺隐私,但门匾上面还题了三个字:[三希堂.]我第一次见著,是又惊喜又好笑,三希堂是清朝皇帝读书养性的地方,他真是清史痴了.三希堂外边有个大厅,一张大长桌算宴客桌.他好得意地笑著问我:[这张桌子看出端倪没有?]-----我看了半天,没胆子说,因為以前没见过真货,靠推想的:[黄花梨木?整块的?]他笑的声音足震屋樑----可也有些无奈,这虽是真的,但是带不出去,管禁著的,可是国宝哇!!
有一回,我们一群人又跟著李导去穿门走户,有位大妈见著他就神祕兮兮地一把抓著他手,一面小声嘀咕著:[李大导,你可来啦,我得了样好东西,前两天有美国人来,用五千块美金我都没卖,要留给识货的您哪!]
我第一次看到李翰祥持著一只天青色大碗的手竟然发抖,他一句话不说只是神情严肃地很仔细地看著,然后说:[我带回家研究一下,明晚来给你谈价钱.]说完匆匆返身就走.
到家后,他就一个人闷到三希堂去不出声---也不准我们出声.好久好久才歩出三希堂,满脸也喜也落漠:[差一点,就差那麼一点!如果碗底也是天青色就对了.可惜碗底是普通的白----失之毫釐差以千里啊!]
他把一大本精装考古的图籍拿给我们看:[瞧瞧真蹟长长见识!----宋年间的產物.皇帝伺妃有孕起,著全国一流窑匠烧窑,算著子落窑成双喜临门,没想到孕妃难產而死,皇子也不保,皇帝大怒,毁窑杀匠.有好几隻天青碗已然功成,被人偷盗了出来,共计二十二只,后经战乱只餘数只,前年知道外国竟有一两只存获,台湾故宫也有一只,总计仅七餘存.若这一只是真,价值何止二三十万美金?!]
要是今天,可能不止数百万美金了?!
我摇摇头,想著:入了痴了!
人生,最怕入痴,只能清醒;清醒都免不了入错,如何再自己闯进痴业?我不是玩古董的料子,有时太清醒,不宜.
李翰祥也走了有十年了吧.正阳门下的连续剧裡应不会有他这样的异人的,不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