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非花雾非雾》剧照
如果不是新拍电视剧《花非花雾非雾》再次引发人们“边看边骂,骂了还看”的热潮,我们可能不会特别留意,今年已经是琼瑶创作的第50个年头了。半个世纪前,琼瑶以创作个人自传色彩颇浓的《窗外》一夜成名,在其后几十年中都高居华文世界无可争议的“言情教母”之位。根据其小说改编的影视剧男女主演成就了几代人的“梦中情人”,从《婉君》到《还珠格格》,琼瑶剧在内地十多年的时间里都是收视率的绝对保证,直到《又见一帘幽梦》和《花非花雾非雾》相继带来恶评如潮,琼瑶的名字才正式告别“热剧”。
一位作家能够在几十年里持续引发关注,绝不是一种偶然。在华文圈,琼瑶效应是唯一可以与金庸效应相提并论的,而琼瑶的创作年限远远超过金庸,在此期间,琼瑶作品中一些重要元素的“定型”和“转型”,也直接反映出了时代的巨变。客观地说,在至少三十年的时间里,琼瑶不仅不“落伍”,相反还是走在时代前端的。
定型1:文学女青年
琼瑶的问题在于,出色的文学功底在支持她写作的同时,也把她笔下的人物都类型化了。除了小燕子,她没有塑造出其他跟自己不同类型不同性格的人物,她一直重复讲述的都是关于“自己”的故事。相比之下,老成持重的金庸不仅塑造同样性格的郭靖,还塑造了完全不同于他本人的杨过、令狐冲、韦小宝等一系列熠熠生辉的经典人物。从这个角度来说,琼瑶实在算不上一个出色的“讲故事的人”。
1963年,小说《窗外》在平鑫涛主编的《皇冠》杂志上全文发表,一时间几乎达到“台北纸贵”的地步。 《窗外》是琼瑶最写实的作品之一,其中的女主人公“江雁容”很明显带有琼瑶自己的影子:再难的诗词歌赋都可以信手拈来,对着数学试卷上的“X Y”却全然束手无策,严重偏科造成的学习成绩不良,直接造成了她不为父母所喜、内向封闭的少女时代。这时,再有一个能够欣赏她的才华、了解她的烦恼和悲哀的语文老师,师生恋的发生无可避免。而无论是在小说《窗外》还是在琼瑶的现实人生中,在当年人们看来惊世骇俗的爱情,都以惨败告终。但这种“文学女青年”式的自我定位和自我怜惜,成就了琼瑶作品中一以贯之的女主角形象,除了《还珠格格》中的小燕子,琼瑶女主角都是清一色的女文青。琼瑶把这种定型坚持了半个世纪,《花非花雾非雾》开播之后不久,就遭观众吐槽剧中女主角为何诗词不离口,根本不像当代女孩,其实还是与琼瑶的定型有关。
从历史上来看,上世纪50-70年代,也是台湾地区作家成长和文学发展的黄金时期。因为特殊的历史原因,一批具有出色古文功底的作家和知识分子在台湾聚集,他们除了自己写作之外,也非常注重对下一代文化素质的培养。我们所熟知的一批台湾女作家,像琼瑶、三毛、席慕蓉、张晓风等,都有类似的家庭背景。著名的“朱氏三姐妹”(天文、天心、天衣)的父亲朱西宁本人是张爱玲的书迷,当听到胡兰成在台湾居住的消息后,直接请胡兰成做三个女儿的家庭教师,三姐妹的文风或多或少都有张爱玲的痕迹。琼瑶作品中,仅从书名来看,就有一大批直接取自经典诗词,如《月满西楼》、《却上心头》、《心有千千结》、《庭院深深》、《在水一方》等。而这种对诗词歌赋的热衷和运用,在新时期的内地作家当中并不多见。所以在上世纪80年代初期,琼瑶小说进入内地时,仅凭这种文字功底也足以打动一大批当时文化生活还非常贫瘠的读者。
琼瑶式文学女青年的凸显,也与当时文理分科这一与中国传统迥异的考试制度的出现密切相关。因为理科成绩更容易拉开差距,学好理科的优势更加明显,所以“文科生”成了一个大难题,这一难题至今依然存在。比琼瑶出生和出道略晚的女作家三毛,也是因为数学老师的一次体罚,而选择了退学,并且因此自闭七年之久。琼瑶笔下女主角的标配——长发飘飘、白色上衣,碎花裙子,抱一摞书走在大学校园——也直接引领了当时的女性时尚潮流。
定型2:言情
在琼瑶出现之前,不管是台湾地区还是内地读者所熟悉的“言情”概念,大多都停留在公众性的意识形态的高度之上,最为明显的就是对父权和夫权的反叛。到了琼瑶这里,“爱情”完全变成一个私人领域的事物,对爱情的描述也从纯女性的立场出发,这样一个梦幻世界被推到极致,琼瑶也无法摆脱诸如“脱离现实”、“不切实际”的批评。
年过古稀的琼瑶对年轻一代的读者或观众来说,确实会显得力不从心,但一个毋庸置疑的事实是,在琼瑶的全盛时期,至少有近三十年的时间,她是走在时代前沿的。如果分析一下她的创作年表,我们不难看出,琼瑶对时代潮流其实是有着出色的辨别意识的。
琼瑶的创作大致可以分为三个阶段,从1963年创作 《窗外》到1971年创作《水灵》和《白狐》,早期主要是以中国民间传奇发展出来的古代爱情故事为主;中期从1972年的 《海鸥飞处》开始,到80年代末期,主要是以当代台湾青年为主角的爱情小说,而且多都是大团圆结局;而1990年之后,琼瑶把小说背景再度搬回古代,主要是转向清末和民国初年,包括《雪珂》、《望夫崖》、《青青河边草》以及大红大紫的《还珠格格》三部曲,而且再也没写过现实题材的作品。琼瑶在接受媒体采访时也曾坦言,之所以专注于古装爱情,是因为,“现实生活中,我们都太忙了,忙得没有时间和精力去考虑和照顾爱情,这是我非常不愿意面对的现实。我还是向往以前,我可以尽情发挥想像,让大家看到一个全新的、跟你所处的完全不一样的时代,那时候多美啊。 ”
对“现代爱情”的无能为力以及对“古典爱情”的热烈向往,再加上电视剧的商业运作对故事性的要求,都直接影响到了琼瑶的剧本编写。比如,原本发生在上世纪60年代台湾的《烟雨 濛濛》,被改编成上世纪30年代发生在上海的《情深深雨 濛濛》,向前推了整整三十年,效果非常出彩;但是,当1973年发生在台湾的《一帘幽梦》被改编成2006年发生在上海的《又见一帘幽梦》,或者同样是四十多年前发生的 《雁儿在林梢》和《心有千千结》被改编成2013年的《花非花雾非雾》,琼瑶试图把“古典爱情”装进一个“现代故事”里,她所有的“不合时宜”一下子全部暴露了出来。
“这些人不用上班吃饭,只管谈恋爱劈情操吗? ”这是观众对琼瑶剧“不切实际”最为集中的批评。现代意义的职业女性,确实不在琼瑶的创作范围之列。因为在她创作原著小说的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台湾地区的女性,哪怕是大学毕业生,正式进入职场工作的也不多,大学毕业就结婚才是当时的主流。偶尔遇到一两个诸如学校老师、公司秘书之类的角色,也在进入恋爱期之后挥别职场。我们很难想象一位老作家仅凭上上网、认识几个网络流行词,就能了解职场风云和年轻一代。如果琼瑶还想在电视剧方面再创辉煌的话,最直接的做法,是绕过职场这块短板,写距今至少有半个世纪距离的故事。
关键词3:美好小三
内地作家王海1994年就完成了小说《牵手》,电视剧版权同年卖出,但投资方一直不敢拍,因为里面的第三者角色“太美好了”,怕引起“正妻”们的不满。直到1999年电视剧《牵手》开播引起巨大轰动,也让更多的电视观众开始正视我们这个时代的婚姻。王海瞬⒉皇堑谝桓稣饷醋龅淖骷遥琼瑶比她提前了整整20年,而琼瑶遭到的来自读者的指责也是加倍的。
琼瑶在小说《浪花》中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画廊老板贺俊之拥有一对出色的儿女,却与太太无法取得沟通。一个偶然的机会,他认识了女画家秦雨秋,并为她的聪慧、洒脱、“用思想、用灵魂在作画”所倾倒。经过几番挣扎,因为不愿伤害贺的太太和儿女,秦雨秋选择离开,贺俊之无奈承认,自己的生命中再不会有“浪花”了。秦雨秋是琼瑶小说中唯一一位年龄超过三十岁的女主角,《浪花》至今还被很多读者拿出来指责琼瑶为当年自己的“小三”行为辩护。
琼瑶因小说《窗外》走红并结识平鑫涛,之后迅速迎来事业上的第一个黄金时期。对当时尚处于起步阶段的《皇冠》杂志来说,琼瑶的出现无异于雪中送炭,她本人也成为后来皇冠出版公司的台柱作者。然而她与自己丈夫之间的感情隔阂越来越大,1964年琼瑶离婚,开始了与有妇之夫平鑫涛的爱情长跑。受传统文化教育的琼瑶,后来在《我的故事》一书中承认自己当时处于极度摇摆不定的状态,她作为一个知名女作家的声誉也降到了谷底,1974年创作的《浪花》中的秦雨秋就是最好的例子。此外《紫贝壳》、《新月格格》、《还珠格格》中都有对婚外恋情的描述。
琼瑶是否在借《浪花》为自己“平反”,这是外人难以判断的问题,即使是也无可厚非。但是,琼瑶坚持夫妻之间应该有足够的对话和沟通,这肯定会得到所有人的认可。对任何一对夫妻来说,如果生活中出现这样的一幕时,就必须要警醒了———贺俊之问太太:“你真的不觉得,婚姻生活里,包括彼此的了解和永不停止的爱情吗?你有没有想过,我需要些什么? ”而贺太太的回答是:“你需要的,我不是每天都给你准备得好好的吗?早上你爱吃豆浆,我总叫张妈去给你买,你喜欢烧饼油条,我也常常叫张妈买……”
琼瑶对《浪花》的偏爱也是显而易见的,1996年,她把《一帘幽梦》与《浪花》两个故事揉合在一起,拍成电视剧《一帘幽梦》;时隔十年,重拍《再见一帘幽梦》,只是把“秦雨秋”换成了“随心”。不过,琼瑶比秦雨秋幸运,她终于等到了与平鑫涛的牵手。
其实爱情故事都是大同小异的,如果不是好好的两个人,那就会发展成三个人、四个人。琼瑶的弱势在于她的“爱到为止”,并没有深入婚姻内部。相比之下,香港女作家亦舒就辣手得多,《我的前半生》中的“原配崛起”,让读者更有现实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