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回赴台,买新书是件大工程.最早是用海运寄它四五十本,再随手带十几本(赴北京上海时亦如是),后来,渐渐买得少了,倒也没觉察出什么(最多超不过十本----除非它是成辑丛书上十册一套的)----直到这一回,才发现了异象端倪....
在台北买书,必属诚品与联经是唯二选择(联经出版社是我们台湾联合报的关系企业,我写的不少书,都是由联经出版;我去联经买书还可以记者身份打个七八九折----大家也都熟得很),诚品的规模也不小,选择性更大,走完这两个地儿,其它的书店不必逛,行囊也已是满额超重了.
可是这一回,因为要办的事多,跑的地方也多,而留台的时间少,所以竟没有去这基本两家书店.而是赴安祈邀约吃饭时,经过了金石堂书店,因为时间还充裕,所以特别弯进去享受一下书香气氛.
对金石堂,我还是很有感情的:从赴美念书写短篇小说"冷儿"起,我每篇都由皇冠出版社为我出版丛集;他们稿费给得富厚,我不在台湾,正好拿稿费来贴补家用,所以我勤写小说,一时产量颇丰,正好集结成了书(由此证明,当时年青的我,不到穷途末路,有上顿没下顿的窘状时,是不会安心坐在书桌前乖乖写东西的.)皇冠集结我所有的短篇成书,竟得到当年风头正焰盛的书局金石堂的赏识,在他们主办的"好书评介"中荣列前矛.(当年的金石堂气势磅礡,有创见有胆识,后来才渐渐冷落下来.)
我歩入金石堂(规模比起诚品与联经小多了)径往国际畅销小说列去探寻,看了半天,不过接续前几年的风格与潮流,无甚新意;再去找文艺类- ---一看之下,我傻眼了:怎么把日本漫画放到文艺类别来了?这种大众化的普及技巧怎么爬上了文化殿堂?心里满腹狐疑.书店里买客也不多,我逛了两圈竟有不耐之感,戚戚然退了出去.
后来,坐高铁到南台湾高雄姐姐家,一进门就喊:[有没有帮我准备了好书?]
姐姐捧出一叠子十几本厚书,嘟囔着:[这可是我这几年来搜罗出上眼的几本书,都在这儿...]我一把抱过来,饥渴地翻阅着:有我非常喜欢的台湾一流散文作家简帧的作品,有好几本经史子集的书(也正好作为我此间上中文经典课的辅佐材料)----到底是双胞胎姐妹,都是师大国文系毕业的,国学底子都厚,也都互相了解;姐姐说:[这其中我最爱鲍鹏山的"风流去",介绍好些大师级的学说解译,文字又好,述理又清又深,还兼趣味.最重要的,我觉得这人是把国学史念通了的人,看了此书,补足我们当年大学所学太多的不足.]我听着,心下肃然(因为相信姐姐的程度与鉴赏层级).我曾看电视中央台的百家讲坛节目,见识过鲍鹏山的讲座,当时只觉平稳未见突出,何以书会如此出色?回纽后一定要仔细探究一番!(诸君,果然这本是我此次从台北带回的群书中最教我心折心服的一本!验证过矣!)
我问姐姐:[为什么台北书城的书都"幼稚化"了?日本漫画竟列在文化版列了?岂不笑话?]姐姐平和地叹道:[你我今日底蕴也好,程度层次也好,早已退离所谓的"主流",这也不算坏事,金字塔的社会结构,我们已经走到顶端的寂寞区,市场经济考量下,我们是边缘客户!别看只这几本书,还是我四五年精心搜集下来的,可是我的心头肉呢,是你要,没法子了只能割爱!这些大陆作家出头的,是真有些内涵的,以前我们大学的老师都说不出来这些见解-- -但是,你也不宜给学生们讲,他们难懂也不适合!]
我才怵然发现:自己是褪了潮的色彩,在流行与鲜活的世界里,我被挤掉了舞台.能对应此时心态与情境的商品,在大都会里,愈来愈少,市场忙于为大众服务,对边缘人的需求,他有心也制造不出了.
也许,以后即使再有买书的兴致,也尽难回回如愿,这趟台北书店之旅的收获,竟只在高雄姐姐家里得到偿补.年纪大了,再要背着一大袋的书,也禁不起沉压,或许,是到了真该放下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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