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清明,奥克兰没有华人坟场,华社也就没有集资拜公山的传统,这同本国历史有关。当地侨胞中有人悄然到亡故亲友墓前献花,由于大多已从西俗,又碍于法例,不再燃放鞭花及烧香烛冥镪。拜山祭祖的传统,实有助侨胞特别是生于异邦的后人,籍慎终追远铭记先侨创业史迹,承传中华文化薪火。放弃清明拜山祭祖这一古老传统,是本地华社的一大缺失。
散居在南太诸岛的华人,在不少岛国里都有自己的墓地,其中斐济岛在几个城镇都辟有华人坟场。当地华人在清明与重阳,都会举行「春秋两祭」,通称为「拜公山」。
各埠有热心公益的侨胞组成拜山委员会,于节日前两三周派人逐家店铺筹款,随意捐赠,多少无拘。从斐济移居美加纽澳的侨胞,也纷纷汇款回来支持,皆因他们的先祖墓冢仍在斐济,但所有活着的后人又去了他国,只能交由拜山委员会代为拜祭了。
集齐公款开始操办,采购水果、饮料、香烛冥镪等物,尤以烧猪最为重要,接到订单的餐馆务必要烧得皮脆肉香又够味,如有失手,受到的指责是相当严重的。当年住过的劳托卡埠有位老侨最热心,花了一大笔钱从香港订了烧猪炉,所以劳托卡华人拜山的烧猪,是出了名脆皮好食的。
拜公山是要出公告广示各界侨胞的,到了那天便到华人坟场集合,按不成文的规定,凡华人均可参加拜公山,也可在坟场拜祭现场又食又饮,但只有曾捐过款者才可以领取拜祭后的烧猪肉。少数贪心者便一家之主捐款十元,妻小八人到场分领烧肉,拜山委员会见状只好更改规定每名捐款者限领一份烧肉。
一众抬着祭品,扶老携幼,在坟场亭阁中安顿好,便由德高望重长者领头致辞,点燃香烛,洒酒为敬,奉上祭品。长者致辞也有讲究,要结合时下形势,如当年「沙士」流行,致辞者便会祈求各位先侨在天之灵庇佑,勿容病毒入侵本埠。倘若久旱,便要加上「风调雨顺」等吉句。
斐济各埠华人坟场多选在山坡面海之处,我在各埠分别住过,所以对各坟场位置了若指掌,后来对各块墓碑的主人生平都略知一二,听资深侨领逐一指点那些字迹模糊的碑文,宛如重见当年挣扎在异乡的先侨之音容。因长期参与祭祖事务,也亲随许多长者拜公山,若干年后轮到我率众拜祭这些长者。
拜公山不仅演示中华文化传统,还成为侨史的回顾,正是在首都苏瓦华人坟场一丛荒草中发现了某个残缺的墓碑,使我寻找整理出第一个抵达斐济的华人的历史。
拜公山也是公众活动,类似郊游,有饮有食,有讲有笑,一些从外地来拜山的还可以踫到多年不见的朋友。在那迪埠拜公山要携去许多台凳,于树下大排筵席,然后开赌,其盛况非在现场实难想象。令人诧异的是来了不少鬈发的土著,他们纷纷告诉我自己的爷爷、父亲之姓氏陈李张王何,还用力拍打我的后背,大声嚷着﹕「你是我们的兄弟! 」在斐多年,这些拜公山认下的「兄弟」,少说也要近百,原先都以自己有华人血统自傲,哪怕是四份之一,八份之一还是十六份之一。可后来嘴脸就变了,见了我们竟骂起「滚回中国去」来也,我心里很有些不忿,我回去,哪你呢,回哪里去? !
在斐济住久了,亲人好友渐有了些病殁老死的,甚至也有死于非命的,包括那些偶然来到斐济客死他乡可怜的中国人,他们之中最年轻的一位被人杀死时才十四岁。生活里发生的车祸、谋杀等种种意外,导致很多人埋骨异国青山,再也没能回到自己的故土去。除了料理他们的后事,也为其撰写过墓碑与悼词,每一次即使死者的坟头新土未干,我都会献上一柱清香,愿他在地母仁慈的怀抱里永远安息。
听说斐济岛上的老友们又在拜公山了,不知是哪家负责烧猪,操刀斩料的又是谁,写到这里竟很有些怀念那祭祖的烧猪,如许皮脆肉香的美味,很久未尝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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