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有位文友写了「读书」,勾起在下关于这方面的回忆。
人首先要识字,才能读书,我五岁开蒙,始终弄不清自己是如何识字的。
因为动荡,四处漂泊,出生后到十岁上下,南来北往,搬了超过十次家。所以家中是极少存书的,几十年前整个城市只有一间很难进去的图书馆,小学里全校仅有一个双门玻璃柜里装着百册图书。我儿童时代读的那些书,一是靠省下零用钱购买,二是偷着看成年人的书。
五十年代的文化生活比较简单,只有广播没有电视,除了听戏看电影,惟一的消遣就是阅读。母亲每月从家用中拨出两元给我买书,那时一本「格林童话」才三角钱,两元可以买许多书了。我是从童话与寓言故事开始阅读的,人的品行美德有哪些,写给孩子们的书里都有﹕诚实、勇敢、怜悯与关怀。凭着想象力在希腊诸神的殿宇与天宫瑶池之间驰聘,树木有灵,花草能语,封神演义,大话西游,对所有的书饥不择食,来者不拒。
父母都有寝前看书的习惯,每天放学在他们的枕头下掏出厚厚的书偷偷翻阅,我对西方文学的兴趣起自这些枕下之书。
读广雅中学时,多亏那里有个很好的图书馆,自己又是寄宿生,晚膳后挟着一册好书在校园找个僻静角落,一读就读到夜色四合,响起熄灯号。
青少年时代读书犹如春潮澎湃奔流心田,文艺情感欢歌响彻胸怀,书中的人与事,喜与悲是镌刻在心,永不磨灭的。
那时读书的范围在中国古典文学、欧洲文学与俄罗斯文学三者之间,直至文革中从图书馆盗得千册图书,在挚友的阁楼上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秘密阅览室」,另一扇大门才真正敞开,展现了一个从未接触过的知识世界。
许是在气氛恐怖的外界压抑之下,年轻人趋向真理与光明的求知愈加强烈,窗户蒙上毛毡,室内一灯如豆,除了各自看书,也朗读精彩片断和诗句。还记得读书读累了,一位挚友用留声机放黑胶唱片录制的古典音乐,我则用水彩绘出黑暗中独舞的白天鹅,这张画被贴在阁楼的木壁上,「我喜欢她脸上那种忧戚然而不屈不挠的表情!」另一位也在阁楼读书的挚友如是说。
我们把所有的书编了号,意外发现一辑世界文学名著丛书,几乎包括了英、美、法、德、意、俄、西班牙等各国著名作家的代表作。三个偷书「雅贼」各取所需,轮流将其啃完,前后花费几年时间。其余的哲史书借以及画册亦有三、四百本之多,有些未及阅读就失散了。
我有时就在书堆边和衣而睡,醒过来再读,就这样渐渐得了书中的思想与情感的熏染启迪,越来越觉得充实、有力与无所畏惧。
读书的阁楼,是我的「大学」,教授与导师就是那些作者,在那小小阁楼里学到的东西,其后几十年一直令我享用不尽,是它们给了我一双翅膀,从众生苟且匍伏的泥泞中飞起。
在读书的阁楼走出来之后,最大的收获,反而是越读得书多,越意识到自己依然那样一无所知。事实也是如此,与古往今来思想深邃、笔力万钧的作者相比,自己写出来的东西只是歪歪斜斜的涂鸦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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