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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学生教完高三的国文课程之后,还有时间,我选了好些诗经内容来授课.
选诗经,因为孔老夫子曾删诗经,何况论语为政篇说得好:[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这是我取它的最深心思.同时,我只讲国风(当年流行于各国的歌谣),并不渉及"雅"(宴享朝会的乐章)与"颂"(祭祀的赞美诗),我要鲜活的,有血有肉的,有泪有笑的灵魂----那只在国风里,是完全小老百姓的声音.
我给学生打气:[别害怕学诗经,那都是一千多年前的流行歌曲.今天周杰伦唱的"青花瓷",一千年后也是民国诗经,最朴质的大众情韵!]- ---念完诗经三百的第一首"关睢"时,班上一位爱写中文现代新诗的男生,我叫他直接把"关睢"改成现代的流行歌曲歌词,他满脸惊喜地写着:苗条美丽的女郎啊,你是我梦寐所求的爱人-----(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那一夜,我把所有诗三百,及古诗源当年写下的所有红眉批及整本乐府诗都翻了个遍-----一夜心痴一夜怔忡,怎么当年大学岁月,没有感受那么深凝的爱?---一千多年前的女性,那爱,好干净好单纯却又好执着好强烈,我看得整个人与心神都惘然了...
华山畿
华山畿君既为侬死独生为谁施欢若见怜时棺木为侬开...
见了一面的男子,返回家园后为相思而病死,死前将衷情告诉母亲,且求殡葬棺木从女子家门前过,希望魂灵能再相见一回.女子得知情由,请棺木慢行,进屋梳妆后,出来迎棺跳入迸开的棺木中合葬.
我查了一下年代,正是魏晋南北朝时江浙地区民歌----还正逢上梁祝的年代与地辖区域---也许当时那地区的女子,就敢爱得那么剖心挖肺地真朴.她们要的,就是一颗金子样的心,没有任何其它条件可与比拟,生命,只有随着这样的爱情才有存活的意义.
其它,卑微的爱情比比皆是;因为女人没有地位与自我.求宠,求夫君高位富贵,是普遍心愿,但是这种情诗价值不高,除非有新意,老夫子删除不少.另外,有些俏皮又稚气的傻女儿,也有精彩的形像突出,如:
有所思
有所思乃在大海南何用问遗君双珠玳瑁簪用玉绍缭之闻君有他心拉杂摧烧之摧烧之当风扬其灰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鸡鸣狗吠兄嫂当知之妃呼豨秋风肃肃晨风飔东方须臾高知之
我记起大学上汪中老师(他还是台湾三大书法家之一)诗经课讲到这一章时,全班为这位被劈腿的倔强又情痴的小妮子大笑不已,想到她伤心欲绝,撕扯烧毁要给情郎的礼物,撕烧不够,还要"当风扬其灰"---再不够,立誓:[这一辈子再也不理你了.],转念一想,当初你夜里潜来偷情,动静太大,惹得鸡也叫狗也吠,哥哥嫂嫂岂有不知之理---这下子,有什么脸再去见他们?一夜的冷风吹着刮着,傻女孩一夜不得眠,马上太阳升起----太阳都知道呀!老天爷,该怎么办呢....
现在再看再想,我一点也笑不出,竟至潸然心痛这傻倔的情痴女孩.
最后一堂课,给年青人讲了"孔雀东南飞"刘兰芝与焦仲卿的故事.我在家里先读着先想着情境,几至不能忍.那样的好女孩儿那样的好男孩,是被蛊咒了吧?好长的一首古乐府诗,其中好些句子当年被琼瑶都拿来援引:[君当如磐石妾当如蒲苇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正是琼瑶写她的"菟丝花"一书文情总枢,她改成:[君为女萝草,妾作菟丝花,百丈托远松,缠绵成一家.枝枝相纠结,叶叶竞飞扬,生死不知根,菟丝断人肠.]
我也想讲蔡文姬的胡笳十八拍,也想讲班婕妤的怨歌行,想讲玉阶愁,子夜歌------到最后,才弄懂自己的心思:放眼现在的男欢女爱,都浅得教人不愿去碰触,如一阵轻烟似的,既淡味还呛人.亘古以前的情爱,却浓郁地教人不敢去尝,也似轻烟,却是钻透心底去的一记无声的鞕笞,自己才了解多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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