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人张灿写过一首七绝﹕「琴棋书画诗酒花,当年件件不离他﹔而今七事都改变,柴米油盐酱醋茶。」自己一生里为后七事确有忧过愁过,然而前七事却从未离弃过。
琴棋书画诗酒花,可以说凡国人均离不开,纵未必七事都嗜及爱上,其中一两事甚至三五事是不会不接触的。因为这是国人的精神生活,寄托着对美好事物的兴趣与欣赏,而七事之中的「棋」,犹为有趣,很多的故事围绕两人对弈一盘棋展开。
《中国象棋史》中写到下象棋的境界有三,其一﹕缘随冷暖开怀酒,懒算输赢信手棋,意指常人下棋仅为消闲娱乐﹔
其二﹕来如雷霆收震怒,去如江海疑清光。象棋博弈作为竞技,须施计用谋,巧取智斗,成为一种艺术﹔
其三﹕世事如棋局,不着的才是高手,人生似瓦罐,打破了方见真空。棋术可悟天地之道,哲学境界才是象棋的最高境界。
棋盘虽小,却有大义存焉。
「琴棋书画诗酒花」七事之中,琴、书、画、诗、酒、花六事均可独自玩赏,惟「棋」必须与人对弈,棋无对手是不行的,棋逢对手才是痛快淋漓的。两个人坐下来下一盘棋,双方的智慧、记忆力、棋艺风格、身体素质甚至人生履历,都可表露出来。国人下棋也讲究「棋道」与「棋德」,也可以讲是「棋品」,好的棋手不仅棋高一着,还道高一丈,斯文谈定,胜负不惊,从不自夸炫耀,出言不逊。
我们常讲的人品之中,往往也包括「酒品」、「赌品」与「棋品」,醉了、输了或是赢钱获胜,品格与见地、真的面目,才显露出来。
有时在聚会上偶见三杯落肚便胡言乱语的人,满脸通红舌头打结地吹自己的威水史,翻来复去讲些空话、假话和大话,就是由「酒品」可知「人品」的典型﹔下棋的人也有不知高低、信口开河的,我年轻时在广州就见过一些横街窄巷的市井「棋王」在公园摆局,其中有位半百老汉的棋盘上写道﹕「逢人让单马,棋王让先行。」一些不服气的棋手就趋前应战,老汉棋艺的确了得,杀得连续七、八人都败下阵来。最气人的是老汉占尽上风还嘴不饶人,一边下棋一边奚落嘲讽对手,令四周的观棋者十分不满。
连续几日老汉的棋盘周围都匝了几道人墙,据说后来老汉败给了一个小青年,而且是被「剥光猪」,也就是被吃掉了除「帅」之外的全部十五只棋子,从此老汉在众人嘘声中消失,不敢再露面。
下棋是雅俗共赏之事,田头街边,贩夫走卒,市民邻里,摊开棋盘摆上红黑棋子便可杀它个天昏地暗,观棋者亦全身心投入,嗟叹失子,惊赞妙着,有时更忘乎所以,要动手去走别人的棋子。没有一种娱乐可以比得上象棋更令人入迷上瘾、忘寝废食。
下棋要「雅」起来,也真文诌诌的。棋瘾上来,入山与仙人对弈,「山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两句话,延伸开去就成了一首诗﹕「仙界一日内,双棋未偏局,万物皆为空,樵客归返路,斧柯烂从风,惟余石桥在,犹自凌凡虹。」
还有那两句宋人赵师秀的「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写出竟夕对奕又静又紧张的情景,下棋之人沉思猜度棋局走向,以指叩棋震落了行将烧尽的灯蕊。
但苏轼的《观棋有序》 才是道出了象棋的雅趣之所在。下棋的时节,应是在夏天,「消夏之趣,莫妙于弈棋」﹔最好在夜间,待众人「皆阖户昼寝」,其时「独闻棋声于古松流水之间」 。
而下棋的地点,当然是「清簟疏帘,深院风清之候」,还要在石幢花影间焚香煮茗,才能「对峙而博其趣,落子铿然,殊有韵致也!」
苏轼认为下棋「胜固欣然,败亦可喜」,皆因只究箇中之味,空钩意钓,又岂在鲂鲤,这可能是下棋的最高境界了!
我除了年少迷过象棋一阵,其实是素不解棋,曾同稍有棋龄好手对奕三局,战绩如下﹕「第一局,他想我赢,我没有赢﹔第二局,我想他输,他没有输﹔第三局,我想和棋,他不肯和。」
在下的象棋水平,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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