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野的花越开越多 每个坟头都开满野花
橘黄色或者淡黄色映着黎明的微芒
我被露水打湿
从遥远的地方坐着火车开进村口
没有人来迎接
只有那一座座坟头的野花开心地笑着
他们心中满意我这个孙子
还携带鲜果祭拜他们的在天之灵
一年转过一年
星星还是那些星星
田野里的小山包一个个相互拥抱
取暖在寒冷的秋夜
在隆起之处的地下躺着我的先人
他们的鼻息滋养坟头的野花
好容易让我看到这些
好容易让我回忆往事而念着他们的好
回到故乡陌生的村口 且不说我已经坐了十天十夜的汽车
也不说我已经精疲力竭
只说我心中的兴奋难以抑制
只说我把母亲拥抱在怀里是何等幸福
车戛然停在故乡的村口
除了一只黑狗卧在当中
我没见一个人影
母亲呢
那棵曾经结满桑葚的大桑树呢
我等待
一个路人也没有的午后是那么孤独
光波一阵阵抖擞
落叶如刀刃一样直插地下
飞来飞去的鸟将我讥笑
它们不是我相熟的那些鸟
它们是些陌生的鸟
和这个村口一样让我感到陌生
阳光把我七月的心打湿 当我不存在吧，母亲。
在我违背您的意思而远走家乡之时
是否您的心已经死了。
当我不存在吧，父亲。
那天您迎面朝我这儿走来时
我躲开了您，这样的忤逆天地不容。
我在七月开始悔改，匍匐大地
跪拜到您的面前。
七月的阳光丝雨般射进我的心
蒙住我灰茫茫的血。
我是不是像那拦路抢劫的恶霸
横刀夺取您对儿子的恩情。
在七月的夜里一遍遍哭泣，直到我
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我是一个陌生的来客 回到家乡
我被孩子们当做一个陌生的来客
欢蹦乱跳地帮我指路
“那个破房子就是你家”
他们说
似乎我不知道
但我要真心实意地感谢他们
我所不识的后生们
回到家乡
母亲为我煮了一碗热腾腾的面条
她坐在我的跟前
不发一言
我的面前是夏
母亲的面前却是冬
我和母亲用沉默交流着陌生的语言
那把铡刀已经生锈 那把铡刀已经生锈，变迟变钝
被我从遗忘的后屋翻腾出来
它没有让我得到任何好处
而挂破了我的手掌，汩汩流血
我没有从它那儿得到我想要的回忆
而是急匆匆去清洗伤口
包扎我的疼痛
我在高粱地里迷了路 我是一个游荡的午后精灵
在没有伙伴的一次冒险中闯进高粱地
从此陷入敌人预先设定的圈套
迷失在其中
可恶的蚊虫附着在我的身体之上
贪婪地吮吸我的血
为了走出这儿
我拼命地奔跑
高粱叶划破了我的皮肤
高粱秆不停地将我绊倒
他们一个个高兴地笑着
直到我放弃最后的努力
“儿啊，快回来家吧”
这是母亲的声音，我熟悉的声音
我循着母亲的声音
在最后一滴血流尽之前，走出了黄昏
离走 我赶在启明星落下之前冲出家门
冲出村子
赶往我预先设定的车站
我习惯了赶夜路
不要问脚下是什么
只管往前走
而今夜我心中感到一丝莫名的恐惧
身后有一个黑夜尾随
是什么
我疑问
我不敢回头
四周昏昏地黑看不清它的来路
只觉得一阵阵冰凉袭击我的脊梁
我装作大解
蹲在地上摸到一块砖头
瞄准那黑影砸去
汪汪
汪汪
原来是那只我在村口所见到的黑狗
难道它是来给我送行
原来我误解了所有人的好意
